第16章(1 / 2)

美人镜 赵十一月 3488 字 1个月前

裴氏心情好,拿出的东西也都是好东西。其中最珍贵的却是她特意从箱底下拿出了一只碧玉簪,簪子的上面顺着纹理雕出花萼的模样,里头镶嵌着一块极大的红宝,珠光灼灼,当真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即使是裴氏这般的身家,这样的东西也是少有的。只是她养了沈采薇许多年,心里边早把她当做女儿看,想着这侄女马上就要上女学、论婚事了,很需要些好东西傍身。再者,沈采薇孤苦无依的,看着也很是可怜——沈二爷做爹的远在京里一贯都是不怎么管女儿的事,便是林氏那些嫁妆早年大半都已经被沈二爷用在官场应酬交际上了,余下的还要分一半给三郎,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如此一来,沈采薇手头上也只得了些沈老夫人暗地里塞的珍宝,虽然平日里看着没什么,但和沈采蘅以及沈采蘩比起来还是不如。

裴氏的心意,沈采薇自然是领会的。她接了东西,压了眼中的酸涩,叫人给夏莲赏钱,含笑道:“我适才叫人做了些燕窝粥,亲自在边上看得火儿。夏莲姐姐不如替我带些给婶婶,也算是我的孝心了。”

夏莲连忙笑着应了:“还是二小姐有心呢。太太指不定要如何高兴呢。”

沈采薇把事情吩咐了,又叫人把裴氏送的东西登记入册。一个人坐到琴案边上,发了会儿呆,眼眶微红却是露出一丝笑来。

她想:她的运气一贯是好的。总是可以遇上好人。

☆、入学考(四)

琴技考试的上台顺序都是抽签的,沈采薇运气不知道是算好还是不好,抽了个最后的位置,柳于蓝就在她前面。

因为有个传说中被周大家称赞的柳于蓝和和据说连柳于蓝都自叹不如的沈采薇,这一门琴艺上没有多少人报名——会参加加考的都是自负才华或是有野心夺魁的人,要是只求进女学何必再来?所以,她们索性就报了其他几门,也算是避开风头,由着柳于蓝和沈采薇两强相争。

于是,现在的沈采薇就站在台下听着柳于蓝的弹奏。

柳于蓝的琴声的确非常的美,弹琴的姿态也妙曼迷人。只见她拨弹抑按间指法变动娴熟,一曲之间连换好几个指法,那些围在边上的外行人看着都觉得她技艺高超。只是沈采薇倒觉得她过于注重技艺,反倒忽略了情感。

忽然有微风拂过,栽在台边的梨花树那最后一点花瓣被吹落下来,漫天花雨随风洒落下来,将台上的柳于蓝衬得宛若花海之中的姑射仙人一般的动人。一曲终了,掌声如雷,只有上首的周大家神色淡淡。

沈采薇不由笑了笑,也没理会身边那些人的话语,径直起身去后台准备。

柳于蓝正好从台上下来,轻轻颔首对着沈采薇一笑:“静候佳音。”语声不紧不慢,姿态端得极好。

沈采薇看了她一眼,争锋相对的回了一句:“柳小姐在梨树下面摇树撒花的丫头还没回来?”她才不相信这么巧——风一吹就有花瓣下来呢,柳于蓝放在现代,那还真是个造势宣传的好手。

柳于蓝看了沈采薇一眼,眼中有异样神色一掠而过,很快便勾起唇轻描淡写的道:“我不知道沈小姐在说什么。”她抿抿唇垂头掩了面上的神色,领了丫头直接便走了。

沈采薇也不想和人胡搅蛮缠,马上就要轮到她了,她是进去取自己的琴的——这次的比琴都是自备古琴。一般为了方便起见都是把琴和看琴的丫头留在后台等着,参考的学生可以比较从容的在台下听其他学生的弹奏。

沈采薇一进后台,却见看琴的绿菊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哆嗦着声音道:“小姐,琴,琴坏了......”

即便是沈采薇都忍不住面色一变,她抬眼看着绿菊,冷静的问道:“怎么回事?”

绿菊面色发白,一下子就跪了下来,极力想要维持平稳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颤颤的:“适才台下有几个丫头起了争执,乱成一团。奴婢被人挤了一下,回头去看的时候有根琴弦断了。”

这时候责备绿菊的不小心已经是来不及了,沈采薇甚至也没功夫去想这是不是柳于蓝下的手。她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去弄一架琴来。难不成是向别的考生去借?别说琴艺这一门的人本就少,因为她是最后一个,其他学生早就走的差不多了。就算还有学生带着琴留下,她这跑出去借琴肯定又要浪费一段时间,迟迟不上台必是要给台上的周大家和台下的人留下坏印象的。

沈采薇的念头一掠而过,就听到外边沈采蘅的声音传来:“二姐姐......”

沈采薇转头去看,只见沈采蘅抱着一架琴快步跑了过来,差点要被下面的裙摆给绊倒:“二姐姐,给。”她仰头一笑,颊边酒窝浅浅,把琴塞过来,“裴表哥专程送过来的。”

沈采薇不禁诧异,随即便脱口问道:“他怎么知道我的琴坏了?”

“你的琴真坏了?”沈采蘅也有些讶然,无辜的眨了眨眼小声道,“我听说是他那师弟掐指一算,算出你今日有难,特地送了琴来救急的。”

这种掐指一算的本事,沈采薇满头雾水的同时也情不自禁的想起当初青山寺遇上的那个容貌过人的小骗子。

不过这时候自然是来不及计较这个,沈采薇抬手接过琴,摸了摸琴弦——琴弦贴在指尖,她本就有些急乱的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既然有琴,她自不必去怕其他的。

沈采薇也来不及和沈采蘅细说,只是接口道:“我先上台,等会儿再说。”她抱着琴往台上走,天水碧的裙裾拖曳在地上,仿佛是夏日里原野上草尖滑落的露水,清透至极,正应了那一句“色染女真黄,露凝天水碧”。

沈采蘅只好咽下话,往台下去——她还要去听二姐姐弹琴呢。

沈采薇报上去的曲目乃是落雁平沙,当初祁先生在她面前弹了这一曲,叫她知道了什么是琴为心声,这一琴艺考试上,她亦是想要用这一曲来证明自己。

沈采薇抱着琴在台上坐下,手指贴在琴弦上,轻轻的阖了阖眼——这琴并不是她一贯用的,本该试一试音,可她却有自信只要有琴在必能弹出她想要的琴曲。

琴为心声,本不该受限于古琴或是琴谱。

沈采薇慢条斯理的拨动琴弦,那妙曼的琴声随着她指尖流泻而出,既清且涟,犹如清风一般的拂面而来。此时,地上还有刚刚未来得及扫去的梨花,台上还有树木投下的绿荫,沈采薇心里想着的却是秋日那澄澈如水的高空和成群结队往南迁徙的大雁。

落雁平沙本就是既简单、流传较广的琴曲,不仅曲调别致,许多外行人也都能听得懂。如今叫沈采薇徐徐弹来,仿佛巨大的画卷在听众面前展开,秋高气爽,云空万丈,鸿雁来宾。

那琴曲三起三落,众人也仿佛跟着琴曲看鸿雁起起落落,一曲落时,众人竟然一时不能回转。

台上的周大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第一次起身抚掌,含笑着开了口:“越是简单的曲子越是能见指间技艺。《古音正宗》上对落雁平沙这一曲的点评是‘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岩来。其欲落也,回环顾盼,空际盘旋;其将落也,息声斜掠,绕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应,三五成群,飞鸣宿食,得所适情,子母随而雌雄让,亦能品焉’你已然深得其中三味。如此琴艺,堪为第一。”

沈采薇起身双手抬起,对着周大家郑重的行了一礼,以示恭敬。

周大家既是和蔼的受了这一礼,温声问道:“你可愿入我门下?”她已经多年不曾收徒,此时得见如此良才美玉,却是起了爱才之心。

即便是沈采薇此时也忍不住心中喜悦,连忙对着周大家行了个学生对师长的大礼:“先生在上,学生有礼了。”

周大家扶了她一把,清瘦娟秀的面上笑容可亲,只是淡淡道:“不必太着急,等你入学时候再来寻我便是。”

沈采薇面上笑容不减,赶忙点头应下:“学生知道了。”

能够拜入周大家门下,显然是沈采薇都有些激动到不知所措的好事。她差点同手同脚的下了台,立刻便被下面等着的沈采蘅拉住了。

沈采蘅刚才在台下也见了这一幕,忍不住上前抱住沈采薇,道喜道:“二姐姐,你运气真好。”她激动的和自己赢了似的,叽叽喳喳的道,“我听说周大家最是挑剔了,许多年都没收过弟子了。”

沈采薇心情也激动的很只是面上不显,她用力回握了一下沈采蘅的手,好一会儿才平缓了声气,问道:“刚刚忘记问了,你的画比的怎么样了?”

沈采蘅一下子泄了气:“我就那水平,肯定是得不了第一的.......”她叹了口气,“是郑家那个郑午娘得了第一。哎呀,这次松江女学的魁首竟是被京城来的人得去了,真是有些丢脸。”

松江女学取才素来都不是困于书本的,笔试不过入门考罢了。所谓的魁首乃是从加考四门的四个第一之中选的。郑午娘既然得了画艺一门的第一又是笔试的第一,自然是当之无愧的魁首。沈采薇又被她压到了第二的位置。

沈采薇此时心情极好,反倒不在意这个名次,摆摆手道:“怕什么,这只是入学考试,不是还有结业考试吗?这回比不上人,又不是一辈子比不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