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2 / 2)

今萍嵋 暮兰舟 6365 字 28天前

怀恩这些年能和怀安分庭抗议,一来是他确实有本事,文的武的都行,为皇上做事,干净利索,很得圣心,二来是怀恩当年好几次救驾有功,太后和皇上都很信任他,连先帝爷都赞过怀恩是个人才,若走的是科举入仕,说不定能入阁呢。而怀安最大的本事就是拍庆丰帝马屁、揣摩圣心,逗皇上开心,帮着皇上瞎胡闹,白龙鱼服下江南就是他的主意。太后不甚喜欢怀安,有时候还把他叫进慈宁宫言语敲打。

国千代说的有几分道理,倘若真被怀恩抓住了要命的把柄,自己恐怕坐不稳掌印太监的位置了,不如——不行!我不能背叛皇上,万一事情败露,八成是凌迟处死的下场,谋反的事情坚决不能做。掌印太监做不成,好歹能回乡做个田舍翁,守着金山银山,下半生当个富贵闲人也不错。

国千代却连退路都封死了,“公公放心,您绝对不是一个人,朝中我们收买了一批重臣,两淮盐运使江大人就晓得这个计划,一旦大皇子登基,就廷推他入阁当阁老,江大人把您叫做干爷爷,以后他和您在朝中互相呼应,这天下还不就在你们鼓掌之中嘛……”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除了江大人,国千代又报出了几个名字,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怀安是半信半疑,他依旧在犹豫,但是已经湿了鞋,想要上岸很难。国千代这个妖孽还催促说道:“动手要快,否则等大皇子长大了,就不好控制了。”

就凭庆丰帝好玩乐的不靠谱尿性,隔三差五的出宫开铺子卖包子、去天津或者通州的榻房当经纪牙人、甚至每年都要去边关宣府和鞑靼人打仗,想要找机会弄死他,落马、落水、甚至被边关冷箭射死,被火炮“误伤”都很容易布置,可是怀安心中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一直迟迟不敢实施,总觉得那里有漏洞会查到他头上去。

一拖两拖的,麻烦事就来了——两淮盐运使江大人被人抓到了贪腐的铁证,通过厂公怀恩的手呈到御前,庆丰帝大怒,命东厂、锦衣卫还有刑部一起查案,将江大人就近下了南直隶的诏狱。朝中谁不知道江大人把怀安叫做干爷爷?怀恩这样做,无非是要剪除怀安的党羽,削弱他的势力,更要命的是国千代的心腹对怀安说,江大人手里有他参与谋反计划的证据!

怀安这下是下不了贼船了!生怕事泄,决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只有死人能保守秘密。他先指使当京城锦衣卫指挥使的干儿子秘密将江大人一家老小全部沉尸水底。江大人在金陵锦衣卫的诏狱中,那里是曹铨的地盘,而曹铨是临安长公主的丈夫,皇上心腹,怀安无法指使他,便先想法把江大人押解到京城,在路上动手。

可是江大人老奸巨猾,早就重金雇佣了一批江湖死士,在路上劫了囚车,一路逃亡,怀安命干儿子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干孙子,干孙子一路逃亡到了海澄县,终于露出了马脚□□儿子炸死了,本来一切都结束了,却不料干孙子将沈今竹这只小狐狸拖下水,将这摊浑水是越搅越浑!

为了验证沈今竹是否真死了,干儿子甚至挖了坟墓刨出尸身,然而并没有什么鸟用,这具一半是木头拼成的残尸只能验明是一个年轻女子,是不是真身估计只有阎罗王才晓得。

怀安无法确定沈今竹是否还活着,有没有找到那该死的证据,他命干儿子严防死守,严密监视可疑人等到京师,沈今竹如果还活着,她是东厂的人,遇到这种谋反大事,肯定是找怀恩做主,怀恩是他的死对头,落井下石是必须的——幸好,怀安手里掌握这一张救命的底牌,那就是怀恩的未婚妻王氏!

怀安相信这可能是怀恩唯一的软肋了,他若真不在乎那个未婚妻,何以把她藏得那么深,几十年不露痕迹的保护她,若不是那个痴情的傻女人花重金请京城锦衣卫的一个世袭千户寻找怀恩的踪迹,并且离奇死亡,引起了当锦衣卫指挥使干儿子的注意,抽丝拨茧查到了怀恩头上,无意中钓了一条大鱼。

可是当怀安亮出了底牌,怀恩只是瞬间失神,而后面色如常,走棋如飞,将他逼到了死角。怀安玩味的磨蹭着棋子上的花纹,“真的毫无回旋余地了?如此一来,你的虞姬何止自刎乌江,恐怕身上的皮肉都要一寸寸的被割下来,你放心,我会请一个高手,保证割万一千刀,成了一个血骷髅,人都还在喘气没死呢,那时候你再交出沈今竹也来得急。不过整日对着一个骨架,也没甚趣,对不对?”

怀恩此刻心如海宁潮水,惊涛拍岸,狂涌而来,他相信怀安做的出把王氏凌迟这种事情来,王氏是他心中唯一触不可及的光亮,如果连她都失去了,一切都还有什么意义?可是即使交出沈今竹,并不能一劳永逸,这个把柄被怀安掌控着,将他的势力一点点吞并,到时候他自身都难保,王氏同样处境危险,赔了夫人又折兵。

该怎么办?怀恩将棋盘残局慢慢收起来,笑道:“前日你胜,今日我胜了,明日是生死局,公公莫要失约啊。”言罢,怀恩拂袖而去,这是缓兵之计,他要回去好好安排,看能否有其他的选择。

刚出宫门,就得知沈今竹已经和京城暗桩接头了,怀恩忙命人将沈今竹秘密接到东厂,那里是他的地盘,谁都不敢擅闯东厂,可是去接送的人却扑空了,说敲门没有人应,只有一封写给厂公的信件。

怀恩拆开一看,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告御状去也”

怀恩赶紧吩咐下去,严密监视闻登鼓附近的街坊,要告御状,先敲闻登鼓,宫里的人才能听见,去接状纸。

可是沈今竹天生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她寻到了京城仁寿寺,寺庙门口不远处有个包子铺,以前庆丰帝曾经告诉过她,当皇帝无聊时,会跑出宫门当包子铺老板,如果今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庆丰帝。

包子铺生意很红火,一群上香回家的老百姓围着买包子,卖包子的伙计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必须踩在长凳上才能够得着最上面一笼羊肉萝卜包子,不停地上上下下,额头全是汗珠子,来不及擦拭,汗水滴落在尘土里,这个童工很是可怜。

沈今竹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定睛一看,哎哟,这卖包子的童工就是大皇子啊!

☆、第151章 告御状手眼会通天,小吃货躲过生死劫

大皇子不满八岁,还没留头,中间顶发绑成一个辫子,用红丝带扎束着,其他的头发都剃光了,就像刚煮熟的咸鸭蛋一样,是淡淡的鸭青色。论理,出身富贵,这个年纪的小男孩都是一副白胖可爱肉包子的模样,懂事而娇宠,时而天使,时而小魔鬼,让人又爱又恨。

可是整个大明身份最尊贵的大皇子却例外,他面色黝黑,体型偏瘦,穿着褐色粗布薄棉袄棉裤,捆扎在腰间的腰带好像是大人的,足足缠了五圈,小肚皮因此鼓鼓囊囊的,好像吃撑了似的,其实都是假象,此刻他肚皮轰鸣,加上一阵子劳累,此刻对着案前一笼笼包子流口水,可怜兮兮的对草棚下正在和面包包子忙碌的庆丰帝说道:“爹爹,我饿了,我能不能先吃一个包子歇歇。”

庆丰帝头也不抬的擀着面皮说道:“大中午头的,大家都饿了,生意最好的时候,你吃包子会耽误做生意,乖儿子,等忙过这阵子,爹爹亲自给你包一笼皮薄肉多的大包子吃。”

大皇子眼圈有些发红,“可是我饿了。”

庆丰帝觉得儿子这副可怜样很有趣,笑道:“那把裤腰带勒紧点,就不觉得饿了。”成年人的言行喜好都能从童年找到原因。庆丰帝童年时向往宫外喧嚣热闹的市井生活,觉得宫里死气沉沉,没甚趣,但是在母后父皇,还有翰林院老师们的教诲之下,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愿望深埋在心底,做出一副合格太子的模样,想要赢得父皇的赞许,可惜最后事与愿违,无论他如何努力,父皇总是会挑出一堆不足逼他继续向前,然后夸赞两个弟弟如何如何优秀,把他比成渣渣。

等他登基做了皇帝,并坐稳了江山之后,几乎是竭尽全力的瞎胡闹来弥补童年的遗憾,尤其喜好斗蟋蟀、养蛐蛐、饲养虎豹大象、蹴鞠打双陆棋子等等这些小时候被父皇和太傅们训斥为“玩物丧志”的东西,到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动不动就罢朝撂挑子不干了,跑出宫门开铺子做生意,而且越跑越远,通州港和天津卫都有他行商的身影,甚至自封“威武大将军”去关外打仗。人到中年,越发中二起来,像个不羁的少年似的不停的挑战皇室和大臣们容忍的底线和神经,并自得其乐。

庆丰帝四十多岁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结发夫妻皇后娘娘至今没有生育,娘家承恩侯犯事后,皇后自贬琼华岛闭门思过,夫妻两早就不同眠共枕,就更不可能有嫡子出现,所以大皇子已经是默认的太子,将来会继承大统的。庆丰帝对这个独子很疼爱,他发誓不会像先帝爷那样严酷的对待继承人,他扮演了自己童年想象中完美慈父的模样:

宽容,慈爱,从不吝惜表达对儿子的喜爱和赞美。鼓励儿子冒险尝试,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新鲜的东西,第一个就是想到和宝贝儿子分享。当年大皇子还不满三岁的时候,庆丰帝就带着他白龙鱼服下江南游玩,若不是在海宁县观潮时遭遇倭寇围城,说不定他还能再玩一个月。庆丰帝喜欢市井生活,几乎每次出宫,都会把大皇子拉在身边当童工,在儿子身上弥补他小时候的遗憾,固定的铺面玩腻歪了,还时不时有大臣们装作客人来铺子求他回去上朝,就干脆挑起担子走街串巷叫卖,和大臣们玩躲猫猫的游戏。

比如腊月的时候,他要大皇子举着一个比他高两倍的草把子,上头插满了糖葫芦,沿街叫卖。夏天酷暑,和大皇子推着冰车卖冰镇酸梅汤,殊不知他正值壮年把买卖当游戏,而力气小、身子骨还没硬朗起来的大皇子禁不住这样折腾,为此吃尽了苦头,又不敢坑声惹父皇不快,毕竟他也晓得父皇是善意的,想逗他玩耍。以前父皇宣他伴驾出宫时,有时候母后还能找理由他留在宫中休息读书,去年母后自闭琼华岛后,庆丰帝将大皇子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周围的太监宫人也是以迎合皇上的喜好为主,这日子就愈发精彩了。

“有勒裤腰带的功夫,早就吃下一个包子了,有你这样当爹的嘛?把儿子饿成这样。”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大皇子和庆丰帝都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父子俩循声而去,目光皆是一亮:“今竹?”、“表姨!”

沈今竹豪爽的将一两银子往大皇子手里一塞,将摊子上的包子全部承包了,表姨真是大救星啊,大皇子几乎要感动的哭出来,沈今竹将一笼小笼包搁在油腻腻的桌面上,“过来吃吧,别饿着了。”

庆丰帝却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一定要请你下馆子吃一顿,包子太简陋了,去饕餮楼给你接风洗尘。”大皇子已经累饿得顾不上谦让,举筷埋头吃包子,沈今竹瞧见他吃的太急噎的可怜,忙扔了一个铜板叫隔壁摊主端一碗不加香菜的豆腐脑来。

大皇子“百忙之余”感激的看了一眼沈今竹,这个表姨太贴心了,时隔几年,居然还记得自己这点饮食习惯。沈今竹低声对庆丰帝说道:“怎么看见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死讯?”

庆丰帝云淡风轻说道:“怀义已经密报给我了,说茶楼爆炸,你炸得面目全非,一半的身体都是木头拼成的,反正我凭直觉就觉得其中有诈,躺在棺材里的肯定不是你。像你这种人啊,遭遇那么多大难都死不了,命太硬了,阎罗王不敢收,就怕收一只孙悟空那样的猴子进去,关你不得,反而大闹地府,擅改生死薄。昨天刚收得密报上说,你的坟墓被盗,连棺材尸骨全都不见了,我就更确定你是死遁——做生意树大招风,对上不该惹的仇家了?这手段可真够狠的。”

沈今竹边听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围的吃客、行人、进出寺庙上香的香客,看谁都觉得像是刺客死士,这时隔壁豆腐脑摊主又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递过来,这次是放在庆丰帝和沈今竹的桌上,笑呵呵的说道:“你是猫蛋的表姨啊,以前听他说起过你,我没甚拿出手的东西,就这豆腐脑还做的凑合,送您尝尝味。”

沈今竹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也是小本买卖。”

摊主说道:“这里每月逢五逢十开集市,我们两个小摊是两年的老邻居,每月见个五六次,早就熟悉了,不用客气,我有亲戚从远方来,朱老板也是送包子的。”

“——这”沈今竹看着庆丰帝,庆丰帝笑着点点头,沈今竹便不再推辞了,摊主说道:“快趁热吃,加了辣椒油了,身上暖和。”

对方如此热情,沈今竹舀起一勺白花花的豆腐脑,看着上面飘着一丝火红的辣椒油,瞬间就联想起了茶楼爆炸后,废墟满地,江大人炸的头身分离了,头盖骨被炸飞,脑花流了一地,上头还带着猩红的血丝——和面前的这碗豆腐脑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沈今竹顿时胃口全无,都被人逼得要死遁了,吃什么吃啊,赶紧把正事办完了,重新回魂继续海商事业要紧,她放下碗勺,将庆丰帝拉到草棚后面的煤堆里,将和江大人的对话告诉了庆丰帝。

怀安在庆丰帝心中颇具份量,听说怀安勾结藩国谋反,想要弄死自己扶大皇子上位,挟天子以令诸侯,庆丰帝先是呆若木鸡,而后喃喃说道:“你从双屿岛挖到的证据呢?”

沈今竹指着自己脑袋说道:“全都背下来了,为了以防万一,我不会将证据带在身上的,皇上,怀安狼子野心,您一定要小心——”

正说着话,外头大皇子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打断了沈今竹的话头。庆丰帝急忙从煤堆里跑出来,但见一只野猫在桌子下面伸脖子伸腿,疯狂的抽搐着,嘴里流出鲜血,并且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大皇子跑过去躲在庆丰帝的怀中,指着沈今竹丝毫未动的那碗豆腐脑战战兢兢的说道:“有毒——野猫跳上去舔舐豆腐脑,然后就倒地了!”话音刚落,野猫四脚突然挺直,僵硬不动,已经断气了。

“有刺客!”

突然街头巷尾涌来一群乔装的大内密探,将庆丰帝等人用盾牌团团围住,往不远处的仁寿寺方向而去,另一伙人迅速将目瞪口呆的豆腐脑摊主和食客们制服捆绑,带回去审问,连沈今竹的那碗豆腐脑也被整个端走,留作证据。摊主大叫“冤——”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便被人堵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