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2章 雪中送炭(1 / 2)

明朝谋生手册 府天 2527 字 1个月前

自从去年回京升任掌道御史之后,汪孚林还是第一次离京出外差。这一日一大早,当他回到阔别将近半个月的都察院,就发现来来往往的同僚全都客客气气和自己打招呼,其中不少都是往日极其不熟,见面连点头之交都谈不上的。知道这多半是因为昨日自己长时间盘桓在乾清宫的缘故,他没有太放在心上,进了广东道的掌道御史直房之后,他先见了郑有贵这个近身伺候的书办,然后是都吏胡全,然后才请来了之前署理本道事务的赵明贤。

对于这位资历比自己老,又是在自己后头当了一任广东巡按御史的前辈,汪孚林一直都保持着颇为客气的态度。原因很简单,尊重是互相的,赵明贤既然从来都没有自恃资历深厚对他指手画脚,而是非常尽心尽责地做好分派下来的每一件事,他当然不吝表现出自己尊敬前辈的态度。

此时此刻,他了解了一下自己不在这段日子,整个广东道的运转情况,便斟酌着语气说道:“赵兄年资久远,陈总宪之前曾经提到过,如今都察院十三道掌道御史中,有年资考满,年底将要擢升的,我打算推荐赵兄。所以,我事先想征求一下赵兄的意见。”

尽管眼下距离年底还有三个月,但赵明贤听在耳中,大吃一惊的同时,却也不免暗叹汪孚林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桀骜,而是对下属着实大方。虽说他从来不曾强出头争功劳,可他一个年资更久的御史呆在广东道,哪怕此次署理一直都小心翼翼,但也已经有别道御史在背后撺掇他夺下这个掌道御史的职位。他固然毫不心动,可比撺掇更加恶劣的,那就是在背后散布流言蜚语,他虽不怕一时,却也怕时间长了,汪孚林没心思,顶头大上司陈炌觉得他心大!

所以,见汪孚林客客气气征求自己的意见,赵明贤便起身长揖道:“掌道大人如此关怀,下官实在是有些惶恐。回京以来,下官并没有做多少事情,而且之前的考绩算不上第一等……”

“赵兄不用这么自谦,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年底出缺的应该是四川道和广西道的两位掌道,赵兄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等到客客气气送了赵明贤出去,汪孚林放下门帘回到座位时,却心知肚明,自己原本是不希望赵明贤这么快调离广东道的。毕竟,有一个经验丰富却肯听指派的下属,其实作为上司也会觉得得心应手。但是,既然胡全已经禀报了自己不在时,都察院这股暗流,那么为了避免赵明贤回头被人算计,又或者他无缘无故再多个仇家,他干脆乐得送个人情给赵明贤,让其有升任掌道的好机会。但如此一来,他就不得不面对下一个问题。

赵明贤这单单一个御史出缺,最好不要再让张居正故技重施,从外部调人进来。否则,他就显得太因人成事了。

好在之前田义代皇帝来招揽他,授意他留在都察院笼络言官,他就已经一直在暗中留心人才。

他的要求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总结起来,就是品行不错,颇具才干,人却不迂腐,而且在掌道底下混得不如意的监察御史。而通过胡全和刘万锋,再加上王锡爵给他分析过一番之后,他的名单上也仅仅只遴选出了三四个人。

为此,即便他手底下除却赵明贤之外,王继光、王学曾、顾云程三人都已经跟了他一年多,他却不惜日后把除却王继光之外的另外两个交换到别道去。

真清流君子的可塑性实在是太差了!

都察院中十三道一百一十名御史,和总共几十人的六科廊比起来,规模要大得多,而因为有试御史这种特殊的试用制度,因此又比遴选格外严格的六科廊要稍低一等。之前在汪孚林的一力主张之下,二十名试御史留下了十六人,而比他们年资更久远的某些御史们,却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

毕竟,一年到头就只有那么十几二十个巡按以及提学御史的大差,哪怕是巡城,巡盐,巡漕,哪怕巡视卢沟桥呢,也比在都察院窝着熬资历,却只有那么一丁点的俸禄强。

因为在京城都察院里窝着,就只能指望一道奏疏送上去,然后轰动朝野,天下传直声。但这种情况到底还是非常少见的,因此每逢有各种差事分派的时候,各道的争抢全都是空前白热化。背后比拼门路的,比拼家世的,求同年党帮忙的,联合推荐保举的,背后捅刀子的,各式各样的花招也不知道要使多少。可即便如此,仍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一日,山东道监察御史赵鹏程就在竞争之中败下阵来,眼睁睁看着年资更久的自己丢了这一任山东巡按的大差。

而更让他切齿痛恨的是,举荐自己竞争对手的掌道御史曹仁,却还假惺惺地安慰自己,说是明年还有机会。

明年还有机会?呵,简直是笑话!他本来是前途无量的翰林庶吉士,散馆后却因丁忧没能留馆,也没能进六科廊,服满后起复进了都察院。本来,身上有个前翰林头衔的他,在都察院应该前途光明,未曾料想他已经整整干了两年的御史,等到明年便是整整三年,却一任巡按都没出过。都察院有几个有三年资历的御史竟然没出过巡按的?

晚间,轮到值夜的他平生第一次把酒带进了直房,一面看着手中案卷,一面借酒消愁。就当那一腔酒意涨到了三四分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外间依稀传来了别人的说话声。他原本无心去听,可当捕捉到其中一个名字的时候,他却不知不觉竖起了耳朵。

“要说广东道那位本来是试御史,今年才转了监察御史,之前放去巡按广东的汪言臣汪爷,运气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

“你也听说过这事?没错,据说之前馆选庶吉士的时候,这位汪爷本来已经被点中,很有希望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却被黜落了下去。”

“是呀,素来都说馆选挺公平的,没想到他还会因为这个姓氏遭了别人暗算。只不过首辅大人肯定终究还是发现了,否则也不会把人送到都察院来。”

“送到都察院,那也得看是分派到谁人麾下。这都察院十三道,总共十三位掌道御史,落到别人手上,说不定就不是如今这结果了。听说这位汪爷和汪掌道别看是同姓,可又不曾联宗,平素也就是很寻常的上司和下属关系,可遇到了巡按大差,汪掌道偏偏就选了他。”

“听说那个巡按南直隶的马朝阳其实更闷,几乎是个锯嘴葫芦,平时一句话都没有。所以说,在都察院这种地方,要么你在朝廷有贵人赏识,要么你有公正无私的上峰,否则哪有好机会?就是巡按御史当完回来,说不定还因为得罪了当地权贵又或者乡宦,也要左迁。”

随着这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仿佛是人已经从门外走过了,赵鹏程这才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原本就并不浓重的酒意一下子冲淡了许多。他使劲晃了晃脑袋,随即突然呵呵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汪言臣……只不过刚从试御史转正监察御史的新人,也已经放了巡按,我却还在这里枯坐等明年的机会。想当初他们放在初出茅庐资历浅薄的汪孚林麾下,也不知道多少人暗自笑话,包括我这个傻瓜。现在好,轮到别人笑话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