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明知他说的在理,这些道理她也都懂,可只要一想到往昔连杀鸡都不敢看的三姐如今翻手就是一条人命,她……着实心疼。
夙重华又絮絮劝解了许久,十一娘才笑着打住他。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慕家与三皇子的事,各自休息。
翌日,元府着人送来消息,说是顾婶已入城,马车正往忠勤侯府来。
夙重华与十一娘当下对视一眼,两人当机立断,出了侯府拦住顾婶的马车,先去了元府。
顾婶不解,夙重华道,“二叔心术不正,爹娘的事不管是不是他所为,咱们一路被人追杀却是他与夙重荣、夙重耀的下的杀手!娘带着我在外这么多年,他若知道……定会对娘不利,是以,我已与元大人商量过,娘暂且在元府住下,待侯府事宜料理清楚,我再接娘回家。”
夙重华淡淡一笑,顾婶却红了眼睛,伸手抚上夙重华的脸庞,轻声叹息,“孩子,苦了你了。”
夙重华摇头,“娘苦。”
顾婶本夫家姓顾,娘家姓薛,夫妻恩爱,育有两子,为了他们一家,丈夫马革裹尸,两个儿子一个被大火烧死,一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她比他苦上何止千万倍!
顾婶笑,眼中有泪花跳动,“傻孩子……”
夙重华微合了眼在顾婶的掌心轻轻蹭了两吓,睁开眸子,叫,“娘……”
顾婶应,“嗳。”
母子俩相视而笑,眸底却都有水花溅动。
十一娘看了许久,都不忍打断。还是顾婶先瞧见她,笑着招呼她过来,“一晃这么多年,我们家十一娘也长成大姑娘了,好,好!”
又问十一娘,“你爹娘可好?你几个姐姐可好?嫁了什么人家?该生孩子了吧……”
十一娘笑着一一作答,又说到罗氏生三胞胎的事,顾婶儿满眼都是笑,“我早跟你娘说过,她面相好,是个有福气的人!你们姐妹也都是有福气的,你们爹娘是真心疼护你们……”
“顾婶也是有福气的!”十一娘握着顾婶儿的手,笑看夙重华,“重华一心接您来享福,您以后只管吃喝玩乐,挣钱养家的事儿都交给他!”
夙重华就在一旁附和着笑。
顾婶儿是过来人,看到夙重华瞧十一娘的目光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拉着两个孩子的手满心窝的开心高兴,连声道好。
十一娘先察觉到顾婶儿的目光诡异,待看到她眼中的欢喜,老脸止不住的红了起来,偏夙重华这会儿心心念念的都是顾婶儿回来的事,一点儿也没觉察出顾婶儿看十一娘的古怪目光,让十一娘一人顶着顾婶儿的视线,忍不住私下瞪了夙重华几眼。
顾婶儿先前受过重伤,虽性命无碍,也将养了这么多年,但身子骨到底是废了,受不得惊受不得吓更受不了刺激,且最是不耐太热或太冷的天气,是以,本是两三日的路程,他们走了一半又折返,特特挑了阴凉的日子才动的身。
元府特意辟出来院中建在家湖的一个小院落,三四间房的样子,正在湖水中心,四面开窗,本是夏日招待客人所用的小花厅,收拾一番,倒还素雅清静。
顾婶儿瞧着很是喜欢,特意去谢了元夫人一趟。
顾婶儿绝口不提这么多年的辛苦,一再嘱咐夙重华与十一娘在府中万事小心,一要提防夙扶雨夫妻二人,二要提防夙重耀、夙重荣两兄弟。当年事发之时她就觉出不对劲儿,现在细细想来,动手之十成十是夙家二房诸人!
真是歹毒的心思!
顾婶走了几日路,与夙重华和十一娘说了半下午话,用过晚饭已面露疲惫,夙重华与十一娘看的分明,只又笑着说了些闲话,便告辞让顾婶儿好好休息,过几日再来看她。
顾婶儿目送两人离开,站在门口笑着抹泪。
“小姐,你瞧,华儿长大了……”她低声自言自语,“可我多不想叫他长大,多想他是个孩子无忧无虑……他满腔仇恨,一心想要为你和将军报仇,你说是好还是不好?夙扶雨父子三人阴险狡诈,若说当年产房失火一事不是他们所为,打死我我都不信,可事过这么多年,华儿他……能找出证据吗?”
她站在门口许久,直到双眼酸涩,身子承受不住,才由着丫鬟扶她在床上歇息,昏沉中,看到一锦衣女子躺在床上,腹部高耸,紧紧的攥着她的手,一脸死灰,一个字一个字的咬,“好、好、照、顾、华、儿……走的远远的……”
“小姐……”顾婶儿低喃,“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咱们的华儿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又笑,“你看到他身边的那姑娘了吗?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一娘聪明的紧,有她在华儿身边陪着,我很欢喜,你喜欢吗……”
盛夏的风吹起单薄的纱帘,直到天黑。
丫鬟轻手轻脚的点了灯,放的远远的,让纱帐内既得了光亮又不打扰帐内人睡眠。
元府派来伺候的妈妈第三次来问人可醒来的消息,丫鬟依然摇头。
妈妈好脾气的笑笑,“得,我就在这守着罢,等夫人醒了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伺候的两个丫鬟也笑,一个机灵的搬了锦杌过来,“妈妈快坐。”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看夜色渐浓,妈妈嘱咐了两个丫鬟几句,出了水榭。
两个丫鬟先到内间,瞧了熟睡的顾婶一眼,蹑手蹑脚的在外间收拾了美人榻,两人各自歇下。
夏风吹去一日的热燥,渐渐清凉。
一抹黑影随风飘入室内,落在薄纱帐前,垂眸凝视着帐内的顾婶儿,良久良久。
蓦地,他转身就走,却不妨黑衣勾住锦杌,带着锦杌摔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呜呜声,紧随呜呜声响起的是帐内人的低吟,似在痛苦挣扎着什么。
黑影走到窗前的身子顿了一顿,月色下,清晰可见他攥紧的拳头,骨节隐隐泛白。
“奕哥儿……”
颀长的黑影浑身一个哆嗦,似不敢相信的蓦然回头,直直看向纱帐内模糊躺着的人影,手指深深掐入掌心里。
外间传来两个丫鬟窸窸窣窣的对话声,“是不是夫人醒了?”
“我好像听见夫人在叫人,又好像没听见?”似睡非醒的声音。
另一个就道,“许是我们听错了,这么晚了,夫人正睡的香甜,怎么会叫我们?”
“你先睡,我过去瞧上一眼,夫人若没叫,我们也能睡的安心一些。”似睡非醒的声音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一边披衣,一边趿着鞋往里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