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1 / 2)

“烧了。”沈忌冷冷道。

“啊?”明月辉一阵恍惚。

随即她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垫着脚尖急道,“你阿父捎予的信,你怎能烧了?”

她长得极为漂亮,梳着高高的涵烟髻,插着兰茶珍珠花钗,模样娇俏至极,一凑过来清冽的香气扑鼻。

可惜沈忌非但不怜香惜玉,反而一个反剪,将明月辉抵在树上。

不是寻常那种暧昧的女人背抵在树上,男人身子压过来,与她面面相觑的动作。而是直接把明月辉那张俏丽的脸蛋摁进粗糙嗑人的树干里,叫她老老实实不要动。

这狗崽子……明月辉整个脸都在树皮上摩擦,疼得呲牙咧嘴。她整个人都炸毛了,见过熊孩子,没见过这么熊的。

“我如何不能烧?你这已嫁之身,还要来肖想我阿父,不知廉耻的女人!”沈忌咬牙道,嫉恶如仇的他现在看见明月辉的那张脸就烦。

他真心悔恨,一路上喊了这女人这么多声“袁姐姐”,甚至依着阿父的话语,对她言听计从。

这样想着,猛地腕间一阵剧痛。

再回过神来时,自己习武多年,可以说是身经百战的双臂已经被女人一双小手给制得动弹不得。

他双脚欲踢,结果那女人反应更加迅速,直接一揣,他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

“你!”沈忌一脸愤恨地仰头。

“你怎么不听人话?”头顶的女人呸了一声,吐出半截树皮,“清河王早知我是已嫁之身,也明我对晋王绝无丝毫感情。从头至尾,我与你阿父清清白白,又何来水性杨花,何来肖想?”

明月辉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只是感到怒不可遏,这少年天高地厚惯了,压根不清楚方才的举动,到底带有多么侮辱人的含义。

她明月辉现在的身份好歹是世家贵女、宗王王妃,两人那番动作若是被人瞧见了,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咔擦……树枝踩断的声音……

明月辉脑中的弦一断,心想糟了,还是被人瞧见了。

她忙回过头去,只见了一片银灰色的衣角。明月辉心下了然,当即放了禁锢住沈忌的双手,提着裙裾去追那人。

徒留下沈忌,他怔愣了好大一阵,才从怀里摸出那半爿信纸,若有所思地瞧着那上面的字。

忽闻一阵分花拂柳之声,一人脚步略带匆忙地赶来,“沈世子,沈世子,方才守门的卫兵来报,有南羽军进城!”

“那人来了,清河王果真言而有信,将那人送了来!”来人是裴元知府上的幕僚,他的声音里,怀着无比的惊诧与喜悦。

方才沈忌与明月辉争执之际,已有守城士兵来报,说是一队南羽军护送着重要人物正欲进城。

裴氏父子与几位宗王早已与沈忌通过气,连忙纷纷起身,去迎接那洛阳来的大人物。

……

司马沅只是见明月辉久久未归,前来找寻。

在裴府之中,他显得那般格格不入。他名义上的阿兄叔叔不带他玩,裴氏又摆明了不喜于他,甚至来往的世家门阀也看不上他。

见明月辉离了席,司马沅有些坐立难安,久等不至之下,决定去寻她。

走到裴元知书房之前的水榭之时,他见陈凉真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踢石子,平日里这以往的故人便对他没有好脸色,司马沅见了她,忽然便踟蹰了。

他只是见明月辉不见了身影,凭着内心的驱使来找她。若是陈凉真故意嘲笑似的问起,他还当真不知该怎么回答。

“晋王殿下是来寻王妃的么?”陈凉真也看到了他,非但没有阻拦,反而露出了那种客套又虚伪的微笑,“王妃在这山石后边,殿下想要去寻,便去吧。”

陈凉真如此轻易地指路放行,司马沅直觉有诈,还是将信将疑地行了过去,却刚好听到了那一句,“清河王早知我是已嫁之身,也明我对晋王绝无丝毫感情……”

好似一桶冰凉的水,从头浇到了尾,司马沅只想逃走,只想逃走。

他明明知晓的,他没有任何值得她喜欢的优点,也没有对她,哪怕有一天如同一个真正的丈夫对待妻子的那般体贴过……

可是她对他的那些好,那些照顾,那些毫无芥蒂的包容,却让他误会了,误会了她对他还是有所期待的,误会了这世上还是有人盼着他变得更好的……

“我对晋王绝无丝毫感情……”

“我对晋王绝无丝毫感情……”

“我对晋王绝无丝毫感情……”

司马沅浑身冰凉,满脑子都是这句话,难道她对他的好也都是假的吗?或许……或许只是为了跟其他人一般,嘲笑他,愚弄他呢!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羞耻霎时间冲进了他的脑门,

不知不觉,司马沅跑进了一个园子,他恍恍惚惚看到很多人聚在院子里坐而谈玄。那些人跟他不一样,他们都是文雅高贵的,敲棋煮酒,雅集唱酬,饮酒赋诗,拈花折柳。

里面不乏门阀大家、风流士子,隔着青萝帐,程念韫、裴浅等女眷也参与了进来。

忽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本应该温柔和善的青年音,那一袭青衫坐在程念韫对面,隔着青萝帐,相顾谈笑。

那青衫青年乃是裴元知为他延请的塾师,本是敏成侯府养的门客,因素有才名,所以被裴元知指了过来教他诗书。

只听那程念韫娇笑两声,青年门客像是被鼓舞了,嗓门越发地大了,“那晋王小儿,果真可笑。残似侏儒,大字不识。”

“昨日吾且教他念《战国策》,里有一句‘叱嗟!而母婢也!’。分明是辱他生母为婢,遭天下耻笑,他竟一字一句读了出来,最后还躬而谢吾。”青衫客手舞足蹈地谈笑道,引来一群士子女眷的跟风起哄。

这时候讲求纵情放情,谈玄笑骂压过了孔儒礼仪,他们如此做,竟也无人反驳。仿佛蠢笨之人生于世家皇族,便真是无可饶恕地错处一般。

司马沅浑身的血色好似已经褪尽,徒留下比宣纸还要苍白的表皮。众人的讪笑,青衫塾师哗众取宠的谈资,那些深入骨髓的恶意,一遍遍在他耳廓回响、激荡、不断放大。

他像掉入了深不可测的潭水中,一个个饥渴冷血的水鬼拉住了他的双脚,想要把他拉下去……拉下去……

遮天蔽日的黑暗袭来,恨意从无间地狱攀爬而出,一点点撕碎他作为人最后一丝的良知与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