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啊,自从我们的‘招讨令’放出,旬月之间,已经有二十二峒巫蛮部族前来投效,此间修士的数目亦超过一百,眼下又得到一名先锋大将,可见我大乾余威尚在,此行或许有希望从九死一生的困局中,杀出一条血路了!”
“余威?”
金丹女剑修笑了笑,眼神缥缈,幽幽叹息道,“遥想三百年前,我大乾国势鼎盛,武运昌隆之时,巫南山林中这些野人土酋,又算得了什么呢?那时节,根本不用出动大军,只消排遣一名炼气期的小吏,手持神都的金剑王令前来,别说这些炼气、筑基的虾兵蟹将,即或是巫南一带的金丹、元婴,哪一个不是噤若寒蝉,服服帖帖呢?”
“没想到短短百年,我大乾就衰败如斯,连父亲大人这样,朝廷亲封的二品大员,巫南五路招讨制置使,都要为账下新添一名筑基修士而欣喜若狂了,真是,真是,真是……”
女儿一番话,令凌姓招讨使一阵面红耳赤,有些尴尬地苦笑几声道:“兰因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朝廷的变化,不是你我可以把握的,既然当上了这个招讨制置使,那就唯有殚精竭虑,不让巫南的局面也糜烂下去,便算对得起皇恩浩荡了!”
“皇恩浩荡?”
金丹女剑修“凌兰因”眼底闪过几道电芒,冷笑道,“分明是新皇登基,余怒未消,要杀鸡儆猴,将我凌氏一族赶尽杀绝呢!”
“放肆!”
方才和女儿对话之时,凌姓招讨使的姿态摆得极低,似乎女儿的地位还隐隐在他之上。
不过听到女儿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凌姓招讨使还是把脸一沉,半真不假地怒喝一声。
“目下都是什么时候?浩瀚九州,何处不是烽烟四起?巫南固然是凶多吉少的死地,幽云难道不是?西原难道不是?便是昔日的鱼米之乡,富足安定的东湖上下,眼下也是盗贼蜂起,阴鬼肆虐啊!”
凌姓招讨使苦笑一声道,“不是来巫南招抚蛮夷,便是去西原剿杀乱民,或者是到东湖去镇压妖道,甚至去幽云对抗鬼秦铁骑……哪一处是容易对付的?”
“更何况,我们凌氏一族深陷漩涡之中,稍有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的局面,女儿还需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就算在营帐中施加了禁制,亦要小心谨慎,免得祸从口出啊!”
“父亲大人,女儿知错了。”
凌兰因面无表情,虚虚一拜,顿了一顿又道,“不过,父亲大人亦要清楚,这些不知根脚的巫蛮修士,根本不可信任,说不定早就在暗地里投靠了鬼秦人,会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呢!”
“女儿所言,为父如何不知?”
凌姓招讨使长叹一声道,“别说今天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筑基青年大有蹊跷,便是前些日子投效王师的一两百个巫蛮修士,还不都是一群见风使舵,两面三刀,见利忘义的小人?”
“两面下注,随风而倒,那简直是一定的事情!”
“这些人表面上忠于朝廷,其实还不是左右摇摆,等着尘埃落定?倘若这一战中,咱们力压鬼秦修士一头,他们自然就还是朝廷的赤胆忠臣,陛下的效顺子民;否则,只要我们稍露败相,嘿嘿,保准他们一个个都向鬣狗般扑上来,将我们连皮带骨,啃噬殆尽,再把骨头拿到鬼秦人那边去邀功请赏了!”
“这些巫蛮修士,保准各个都通着鬼秦那边的消息,就算这筑基青年也是如此,又有什么区别呢?更何况我看他凶戾之气尽显,肆无忌惮的模样,倒不似心机深沉之辈,说不定到头来,反倒他是最‘忠心耿耿’的一个!”
凌姓招讨使的话中蕴含着无限凄凉,说到这里,惨笑一声,自我安慰道,“好在,目下投靠鬼秦阵营的巫蛮修士也是一样,还在看最后的风向,只要我们能彰显出朝廷天威,他们自然不会轻举妄动,说不定还会将鬼秦人五花大绑,送到我们的大纛之下呢!”
“总之,这些巫蛮修士,只能用来摇旗呐喊,壮壮声势,真正动手,还是要靠咱们凌家的家丁‘玄虎铁卫’,还有你们‘紫极剑宗’了,这个道理,为父还是明白的!”
“父亲大人放心!”
一提到自己的宗派,凌兰因却是比刚才提到“凌家”还要骄傲,挺直腰板,双眼烁烁放光,斩钉截铁道,“凌家和紫极剑宗千丝万缕的关系,维持了整整五百年,历代家主和剑宗长老渊源颇深,紫极剑宗绝对不会坐视凌家覆灭而不理的!”
“告诉父亲大人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早上我刚刚收到宗门的紫烟传书,我大师兄在五天前就动身,亲率紫极宗上百精英剑手,赶赴巫南,增援我军!”
“他们却是收到风声,据说一批鬼秦修士也要跨过巫江,进入巫南地界,便先行埋伏截杀,相信三天之内,就会带着大批鬼秦修士的头颅来到!”
“大师兄?”
凌姓招讨使微微一怔,喜出望外,哪里还有半分“招讨使”的威风气度,失声叫道,“是‘雷霆一字剑’楼冲宵么?他是你们紫极剑宗最年轻的元婴剑修,连他都来了?”
“正是!”
凌兰因微微一笑,“这下父亲可以放心了吧,紫极剑宗是不会抛弃凌家的!”
凌姓招讨使微微点头,心头却是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洛川凌家和紫极剑宗的渊源固然极深,不过连宗派内年轻一辈中的第一剑修楼冲宵都出山助战,绝非完全看在“凌家”两个字上。
更重要的因素,只怕是落在自己这名从小就展露剑修天才,不到三十岁就冲上金丹境界,身为宗主关门真传弟子,前途无量的女儿身上了!
一名元婴境界的剑修即将赶来助战,对之后的恶斗绝对是一大强援,凌姓招讨使吊在半空中数月的心,终于稍稍收回到了胸腔之中。
……
两父女正在篷车中叙话之时,他们谈论的对象之一,那“筑基青年”李耀,却是骑在一头水桶粗细,十几米长的巨大蟒蛇身上,吊在队列最后,不徐不疾地前进着。
他和血妖强者火蚁王是至交好友,万妖殿名义上的最高领袖金心月又是他的弟子,通过他们学到一些调制和驾驭妖兽的法门,并不是问题。
更何况,血纹族天生就有镇压和改造异兽的天赋神通。
用来拾掇一条小小的高冠毒蟒,简直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畜生收拾得服服帖帖,乖得像只拉长的哈巴狗。
倒是包括其余巫蛮修士在内的旁人,见他的坐骑如此猛恶,全都目瞪口呆,哪里敢上前搭话?
李耀正好落个清静。
他现在的模样,和刚刚离开裂谷时又有些微不同。
变化的并不是容貌,而是气质。
那种深邃阴戾的气质被尽数收敛到了眼眸最深处,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消失不见,嘴角往下吊着,眼珠几乎不转动,看任何人的视线,都是直直冲撞过去。
多了三分莽撞,三分霸道,三分凶悍,更加符合天不怕地不怕的蛮荒野人形象。
他之所以隐藏实力,并没有半点儿要“扮猪吃老虎”的意思。
所谓“扮猪吃老虎”,那至少目标都要是老虎才行,而这些不过炼气期、筑基期的巫蛮修士,甚至结丹期初阶的凌姓招讨使,还有那金丹期的女剑修,在李耀眼中,都不过是小小的壁虎而已。
扮猪吃壁虎,有快感吗?
只不过,李耀现在还不知道“灵鹫上人”这个身份究竟有没有什么麻烦,倘若真是罪孽滔天,恶名昭彰,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道凶顽,又或者曾经奸杀过哪个化神老怪的至亲,那打死李耀也是不能选择这个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