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个例子,我们都知道蚂蚁可以通过触角的挥舞来释放一些特殊物质,彼此交流,构成一个严密的社会体系。”
宋光赫上校道,“假设我们是蚂蚁,我们就能从这种物质中感受到许许多多的信息,我能感受到蚂蚁的爱恨情仇,能感受到蚂蚁的英勇不屈,热血沸腾和怒不可遏,两个蚁群的交锋就像是两个国家的战争,会涌现出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和卑鄙无耻的小人,会留下无数动人的传说甚至一篇恢弘壮阔的史诗。
“很可惜,我们不是蚂蚁,而是人,所以,当我们看到大树底下两个蚁群的交锋时,我们只会觉得‘很有意思’,却不可能理解,也压根儿不在乎蚂蚁的爱恨情仇,蚂蚁的英雄和小人,蚂蚁的传说和史诗,是吧?
“同样道理,现在的我,看这些所谓七情六欲组成的情感连续剧,看这两个雌性人类为一个雄性人类而打架,就像是你看两群蚂蚁打架一样,或者是两头母猩猩的斗殴,‘很有意思’,仅此而已。”
若非对方能听到声音,李耀真想为宋光赫上校吹一声口哨。
至善族果然和底层圣盟人不同,思维非常清晰,也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不是那么容易被“纠正”回来的。
“那么——”
李耀沉吟片刻,又问,“这些情感连续剧无法给你带来半点触动,那过去的你呢?诸葛院长说,你非常清楚记得过去的一切,记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连他们也无法触动你的心灵吗?你如何看待过去的自己呢?”
“啊,过去的我。”
宋光赫上校脸上精致的笑容不变,就像是某种深深镌刻上去的烙印,他缓缓摇头道,“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黑暗时期,我被天魔蛊惑,被兽性本能驱使,被身边无比疯狂的人们影响,和他们一起沉浸在罪孽深重的泥淖中不可自拔。
“那时候的我贪图权力,沉迷欲望,对强者阿谀奉承、摇尾乞怜;对同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对弱者残酷压榨甚至毫无理由地杀戮。
“我可以为了争夺家族战团的指挥权,眼皮都不眨就杀死自己最好的朋友;也可以为了不折手段往上爬而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甚至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虚荣,用最极端的手法来训练我的亲骨肉,让他们去参加最危险的生存试炼,结果害死了我最小的孩子。
“我沉溺在权力的光环和力量的威压中,完全沦为了‘欲望天魔’的奴隶,最邪恶的一次,求功心切的我甚至杀死了五百个无辜的村民,冒充圣盟人来捞取战功,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整条战线上几乎所有贵族军官都是这么干的。
“罪恶啊,那真是无边无际的罪恶,一想起来就叫人瑟瑟发抖,心碎欲裂,我真不晓得过去的自己,是如何浸泡在黑色的泥淖中而不自知,甚至还觉得如鱼得水!
“幸好,所有的罪恶都已经过去,至善上师令我觉悟了真正的大道,还给了我洗刷往昔罪孽的机会,令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平静。
“这位贵宾,无论您究竟是什么身份,想来也是一名修仙者吧,那您一定也和过去的我一样,浸泡在罪恶泥淖中而不自知呢,衷心祝愿您能早日觉悟自身的罪恶,摆脱这种黑暗泥淖中的生活,找到……属于你的终极平静。
李耀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终极平静?这该不会就是你杀死一名护士还有一名研究员的原因吧?”
“是的,我感受到了他们身上的罪恶。”
宋光赫上校淡淡道,“更重要是,我看出他们天良未泯,在黑暗泥淖中苦苦挣扎,想要洗刷罪恶却不知道方法,所以,我帮了他们一把,带他们脱离苦海,回归永恒的宁静。”
“你不觉得这么做,是在强迫别人么?”
李耀道,“包括你被圣盟人俘虏时,也是用强迫手段进行洗脑的吧,你对这种强迫的手段怎么评价,你不觉得人应该有自由选择走什么道路的权力?”
“如果一个人想要割开自己的动脉,难道您不会上去‘强行’踢掉他手里的刀么?”
宋光赫上校反问,“如果见到有人要上吊,难道您不会上去‘强行’把他抱下来么?如果看到有人在火坑里苦苦挣扎,难道您还要先彬彬有礼地问过他,得到允许之后,才把他救上来么?
“自由,究竟什么是自由?人类真的应该拥有伤害自己身体的自由,拥有吸食毒品的自由,拥有肆无忌惮浪费资源并且自相残杀的自由吗?
“过去的我,就像是在充满了火焰和毒液的深渊中挣扎,一边吸毒一边挥舞着利刃,伤害自己、伤害别人也伤害着整个宇宙,至善上师拯救了我,‘强行’把我拉出了深渊,这当然是一种强迫,但这种强迫难道不是有益的,必须的吗?”
第2710章 真正的狂信徒!
或许是李耀的错觉,在宋光赫上校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真的在宋上校周身见到了一团熊熊燃烧又圣洁纯净的火焰。
宋上校空灵通明的眼神,也不是被洗脑者和精神错乱者常见的混浊以及黯淡,却是和大彻大悟的修真者一样清澈。
李耀沉默了很久,继续问道:“我很好奇,你怎么看待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倘若现在他们出现在你面前,你也会帮他们找到……永恒的宁静吗?”
“因为我的事情,他们现在很烦恼,很痛苦,很迷茫,彻底被自己脑域深处的天魔侵蚀了。”
宋光赫上校道,“我的妻子流转于诸多有权有势者的身边,以色侍人,希望洗刷自己身为‘叛徒之妻’的污名,我的孩子则将满肚子郁闷和怒火,向更弱者发泄,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凶人——在我看来,他们已经入魔,如有机会,我当然要帮他们驱魔,实在无法驱除他们心中的魔头,也只能对他们实施‘净化’了。”
“净化?”
李耀道,“我再确认一下,你的意思是,你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这件事不会对你造成半点触动?对你而言,他们就像是那个护士和研究员一样,纯粹的陌生人?”
“不,不是陌生人,而是好像……兄弟姐妹一样。”
宋光赫上校道,“我们都是神的造物,神的奴仆,神的工具和羔羊,即便是我的亲骨肉,也是奉了神的旨意,通过我和妻子的身体才能诞生出来,所以,他应该是神的孩子,而不是我的。
“我们更像是兄弟姐妹,全人类都是平等友爱的兄弟姐妹,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以及这位不知道姓名的贵宾您,在我眼中,你们都是一样,我们都是一样的亲密和平等,如有机会,我会一视同仁、不惜代价来拯救你们,唤醒你们,净化你们。”
李耀长舒一口气,语气有些沉重道:“宋上校,我不知道你究竟还保留了几分逻辑思维,而你的逻辑思维中又是否蕴含了什么陷阱,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冷静而清醒的想一想,这样的想法真是出自你自己的意志吗,现在的你,还有自己的意志吗?”
“我当然有自己的意志。”
宋光赫上校依旧淡淡笑着,“神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诸天外界,除神之外,别无他物,我的神魂被神的意志充盈,无比宁静,无比满足。”
“换言之,你仅仅是神的一个细胞,一缕念头?”
李耀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活着,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您呢,尊敬的贵宾,还有千千万万的修仙者呢?”
宋光赫上校道,“从一出生就陷入欲望的熔炉,被七情六欲迷惑了心窍,被天魔寄生在你们的脑子里而不自知,终此一生都在欲海红尘中挣扎,利欲熏心,酒池肉林,好勇斗狠,恃强凌弱,要么早早就稀里糊涂死于内斗,或者蝇营狗苟活到几百岁,依旧不能大彻大悟,反而要消耗天文数字的资源来延长自己邪恶的生命,最终还是免不了黄土一捧,枯骨一堆,灰飞烟灭——你们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们还算是好的,那些被你们压迫的普通人又怎么说?他们像是野兽一样在地底深处苟延残喘,终此一生都未必见过阳光,活得非但不如蝼蚁,简直像是一坨坨移动的菌菇,他们从一出生就已经宣判了死刑,光是了保持自己的‘尸体’不腐,就要竭尽所能,一秒钟一秒钟地苦捱,一分钟一分钟地煎熬,一天一天地挣扎,到头来,这‘尸体’终究要归于黑暗,不留半点痕迹,他们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你们,我们,他们,生命就是这样毫无意义的东西,无论是穷奢极欲的欢乐还是锥心刺骨的痛楚,都将湮灭在时间的流逝中,就像是水滴消融在河流里,而这河流最终都枯竭了,蒸发了,消逝了,这一切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只有神才知道。”
“所以,你们的目的,就是要唤醒所谓的‘神’,也就是盘古族?”
李耀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抛出了关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