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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2481 字 17天前

耿曙骑着汁琮予他的战马“白夜金光”,傲然屹立于嵩县城主府外。

“奉天子遗命,”耿曙出示腰牌,沉声道,“前来接管嵩县。”

嵩县县令乃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名唤宋邹,颇有大晋遗风,客客气气道:“恭迎骑都尉。”

此计是太子泷所出,要强取豪夺,总归得有个缘由,而耿曙曾在洛阳任骑都尉,就是最好的理由。

朝中的猜测是,宋邹应当不至于这么不识好歹,毕竟嵩县向来只关心自己老百姓性命,不管他人死活,连洛阳沦陷,嵩县都未曾出兵勤王,雍国只要不在城中杀人,何乐而不为?

但出发之前,太子泷再三提醒耿曙——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雍国将嵩县置于势力范围,也即意味着,嵩县也许将在不久的以后,迎来新的战火。而宋邹能让方圆不足四百里的小县城,多年里与三个虎视眈眈的大国相安无事,必然艺高人胆大。

“进入嵩县后,须得一切万分谨慎,”临别前,太子泷为兄长穿戴铠甲,认真道,“不要扰民,不要换地方官,更不要胡乱杀人。”

“知道了。”耿曙没好气地答道。

果然一如太子泷所料,耿曙没有遭受任何阻力,便顺理成章地进驻城内,城主府已打扫干净,尊他为“大晋骑都尉”,县令则自觉地搬了出来。

嵩县百姓不仅没有丝毫抵触,反而夹道欢迎耿曙的进城。雍军顿时面面相觑,看着眼前的老百姓,产生了自己是来解万民于倒悬的错觉。

“汁将军,请。”宋邹客客气气,循晋制,以天子使臣视察地方的礼数,将耿曙请进了城主府,说道,“若将军不嫌弃,这些日子里,便请在嵩县住下。”

“当然不嫌弃。”耿曙环顾四周,嵩县无战事侵扰,多年来发展得十分富庶,城主府背山而建,清幽雅致,又有三进的大花园,池水清澈,府墙很低,厅内铺了席地,跪坐其间往外望去,恰好能看见府外琴川分明的梯田,让人心旷神怡。

太子泷从小就喜欢南方,只可惜从未渡过黄河,这地方他一定喜欢。耿曙心道。

“此乃城防名簿,”宋邹与麾下主簿官员,送上城中军防名册,“若需从本县募兵,具体事宜,还请汁将军定夺。”

“我们不在此地募兵。”一名副将跪坐耿曙身后,雍国军人与南人有明显的区别,声若洪钟,背脊挺拔,无论何时何地,俱注意端正形象,军纪严明,丝毫没有半点松懈。

耿曙抬手,示意闭嘴,答道:“有什么是我们能为乡亲父老做的?”

这也是太子泷嘱咐的,让他到了嵩县之后,设法朝当地示好,以收买民心。耿曙不习惯与人绕来绕去,直接开门见山了。

宋邹侧倚在案前,想了想,笑道:“还真得倚仗将军,琴川古渠日久失修,恐怕撑不得几年了,古道也有松垮,将军若闲来无事,便请帮个小忙?”

于是耿曙便让宋邹开具文书,分付属下士兵,让他们去为嵩县修渠、修路,其间驻军一应费用,自当嵩县所供,军民鱼水,倒是其乐融融。

第43章 对弈局

一场雨下过, 天又凉了些许。

耿曙顺利完成嵩县驻军,接管了城防,却没有干涉城内一应政务与民生运转, 依旧交由宋邹打理。根据他的观察, 宋邹在识人与用人一道上颇有能耐, 大小事宜无需他亲力亲为,嵩县县政, 一应官员自能料理。

宋邹每日尚能拨冗,前来与耿曙下盘棋。耿曙敏锐地察觉到,宋邹正在以最大的诚意来认识他、了解他, 至于这家伙肚子里在想什么, 太子泷若在, 也许还能指点一二, 只凭耿曙,实在猜不到。

他的城府实在太深了。

“汁将军是哪里人?”宋邹说。

“雍人。”耿曙答道,起初他对宋邹十分提防, 但发现这名县令连城防的调动安排都交给了自己后,便慢慢地放下了戒心,毕竟只要自己对他不满, 再聪明的文官也敌不过刀子架在脖颈上,他没有必要朝自己玩花样。

“您不是雍人。”宋邹笑道。

耿曙道:“你又知道我不是雍人了?”

宋邹岔开话题, 随口道:“听说将军很快就要迎娶代国公主了?听说那位公主当真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还是姬家之后。”

耿曙答道:“从哪儿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我连未婚妻的面,都没有见过。”

两人各自落子, 宋邹忽然又道:“属下有一件事, 始终不明白。”

耿曙没有回答,片刻后也道:“本将军也有一件事, 始终不明白,不知道宋大人能否为我解惑?”

宋邹一笑道:“将军请先说。”

说着,宋邹落子,耿曙自知棋艺压根不是宋邹的对手,这么陪自己下,宋邹已让得无法再让了。

“我不明白,”耿曙说,“嵩县百姓,竟是这么期盼雍军到来。难不成,此地民生富庶、一片升平之景,俱是假象?抑或过得数月,代国便要打过来了,正四处找替死鬼顶上去开战?”

宋邹忽然大笑起来,说道:“将军您开玩笑了。”

如果太子泷在此地,当会提醒耿曙,从进城至今,没有人叫过耿曙一声“殿下”。每个人对他的称呼,俱是“骑都尉将军”。而这两重身份之间微妙的区别,正象征了宋邹的微妙态度之差。

但耿曙不是太子泷,更不是姜恒,在这方面上他没有心眼。

“百姓欢迎将军入城,”宋邹说道,“乃是心系大晋天子,对五年前洛阳那场大火与喑哑的天下王钟,仍有不舍。将军曾在赵将军麾下任职,将军的职位是天子亲赐,见您,便如见赵将军亲来。至于您带的,是哪一国士兵,于我们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耿曙沉默片刻,终于从中咀嚼出了某种暗示与特别的滋味。

“我猜想将军,亦同样怀抱振兴晋室之念。”宋邹说,“既是如此,百姓自当欢迎,有何不对?”

“原来宋大人是这么想的。”耿曙眼里带着威胁,气氛一瞬间紧张起来,“万一我没有呢?”

“没有这个念头,”宋邹说,“将军又为何出示骁骑校尉的令牌呢?还是不要拿下官开玩笑了。设若没有令牌……”

耿曙:“会怎么样?”

宋邹笑道:“本县军民,自当背水一战,打不过嘛,效仿天子,举火自焚罢了。”

耿曙:“……”

耿曙回子,棋盘上黑白分明,自己明显已落败,不愿再下下去了。

“你就没想过,我若是假冒身份,又当如何?”耿曙说。

宋邹眼里带着笑意,答道:“是真是假,这重要么?愿意扛起这杆王旗的人,便值得天下人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