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子没了,嗣子也没了,宋老太爷请了长假,宋荫堂也得丁忧,他好容易当了庶吉士,还没当上几月的差事,就得丁忧,原是桩倒霉事,可他的差事是太子开了口,从根上就扯不干净,倒不如守孝,守孝过后,再由着宋老太爷作主,把他过继到宋思远的名下。
宋之湄一直防着甘氏想不开,她打小就知母亲对父亲情深,哪知道甘氏才刚能站起来,就带了银凤往宋望海的书房去,还不许宋之湄跟着,关上门使了银凤翻箱倒柜,翻出那些个腌臜东西,全搁在火盆子里头烧了。
两个箱子上头都扣了锁,钥匙也不知在哪儿,甘氏靠在椅子上,抬手点了点铜帽架:“把锁给我砸开。”
银凤依言行事,两只手举着,还怕砸坏了箱子,甘氏叹息一声:“我还留着这个箱子做什么,便砸坏了里头的东西,也不干你的事。”
银凤这才使了力气,两个同锁断成两半箱子都叫磕掉一个角,两个箱子里头的东西归拢了,甘氏让银凤把那些个肚兜春册烧了,自带拿了东西回房慢慢翻捡,里头有房契地契,还有些珠子宝石,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收罗了来的。
甘氏识字不多,把宋之湄叫了来,一张张收捡:“这些个往后就是咱们立身的根本了。”宋之湄怔怔望着母亲:“娘,爹没了,你就……不伤心么?”
甘氏手里还捏着地契,全没想到宋望海竟瞒着她添了这许多田地铺子,心里一抖,跟着便想起这是自家给他的钱,攒了多不年的私蓄,取出来给宋之湄说亲事用的,他竟也能昧了良心瞒下来,怪道有钱在外头包妓子。
“他都没把咱们放在心上,又作甚要替他伤心。”说了这么一句狠话,眼泪却落在契纸上,氤了一块泪斑,到底还是伤心的,那会儿她也不过女儿如今这个年纪,隔着二十年,这个人再不是心上人了。
宋之湄不懂母亲嘴上说着不伤心,怎么又落起泪来,因着怕母亲伤心之下病症更重,她都不敢对着甘氏哭,咽了泪蒙在被里,往后她们就更没依靠了。
哪知道娘竟有力气盘算这些,眼看着甘氏抹了泪,把房契地契捡点一回,收罗起来,拉了女儿的手:“我如今只指望着你同你哥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再有个两章终于要到一下过三四年的时候了
怀总太感动了
这文并不会长过庶得啊
谈个恋爱失个恋再谈个恋爱就能完结了(实力总结)
心软了,我的毛病就是写着写着对角色有感情了,不愿意把最初设定的悲剧结局用在配角身上了
谢谢地雷小天使
☆、第207章 谎言
宋望海没了,宋家半点没乱,该裁孝衣的裁孝衣,该丁忧的丁忧,重门半掩挂牌谢客,只说家中有丧,不得待客。
宋望海遭了水灾,当地就办了丧事,抬尸身的装敛的收了好大一注钱,死在极乐处,说出去总不好听,好在甜水镇里活下来都要去挣一口吃食,哪里还有闲心打听这些个,倒无人探问宋家死了老爷姨娘,怎么就只要了一付棺材。
叠起来抬出镇子,连吹鼓办白事的人都凑不齐,阴阳先生也请不着,更不必说点穴看山坟,撒上一回白纸钱,仓促间凑了些果子,就当是办了祭品,落了葬,好歹保了全尸。
无力办丧的人家,都是官府一道收拾了,烧成一堆灰,街上水全退了,尸首也清理个干净,铺子又挂起招帘儿来,只街上人少了许多,人也都带着菜色。
丧事不能大办,宋敬堂又留在家中替祖父母侍疾,还有外祖父一家也要料理,甘家人多,受的灾更重,女眷就没几个逃出来的,老太太喜欢的一双孙子孙女儿带出去烧香了,余下的全都没能活。
宋敬堂还得照管表兄表妹,忙得脚不沾地,好歹还有个宋勉在,托了他照看,料理些杂事,甘家宋家隔着那道院墙也叫冲塌了,也来不及重建,先把砖石清了出去,看着断壁残垣,又挂了一屋子的白,宋敬堂越发沉默起来。
他本是今岁下场的,这会儿只得守孝,原来他觉着眼前只有一条科举的路,也在上头下了这许多年的苦功,自知知天资不及,就越发用功,那会儿只当作官就是作文章,受得灾祸再看,光是一族之长他都不成,何况一县一州一府。
宋敬堂常在乡间走动,此时宋家离不得人,他也时常把乡间事写信告诉宋老太爷,说在此地学到许多,宋老太爷不意他还能有这番感悟,特意写信给族长,请他多多教导。
宋家在金陵不曾办丧事,却往东寺去替宋望海做了法事,大殓出殡都是在乡间办完的,金陵也得发讣开吊,由着宋荫堂读祭文,做法事放焰口,一件件办完,还得自头七做到七七,一整套丧事办完了,霜降都过了。
石桂日日不断念着经文,葡萄看她深信爹娘没事,虽应和她,却又替她担心,认死理钻了牛角,等堂少爷回来又怎办。
宋家经得丧事,下元水官节那一天,好好做了一场法事,烧去许多纸钱,扎了彩船堆上纸钱元宝,点上河灯,放在河上,顺流飘走。
葡萄空出手来,折了许多彩船元宝,央了石桂,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在后院里头烧化了去,石桂应了,到了时候出门去,在门边遇上了锦荔。
石桂一抬眼儿,锦荔便往后退了半步,她挨了那顿打,脸上看着没伤,身上却青一块紫一块的,养了许久才见好,倒不敢再惹石桂,肚里骂上百来回,扁了嘴儿让到一边,眼看着石桂出去了,在她背后啐了一口。
石桂却似背后长了眼,脚步一顿,锦荔如今就把她当疯子看待,一见她停了,就当她是要打人,赶紧往院里头去,走了两步才又讪讪停住了脚:“也不知往哪里野去了。”
石桂到了花园子边上,葡萄早已经把铜盆水桶都预备好了,一箩儿香烛元宝,觑着无人经过,冲石桂招招手。
她实则是想劝着石桂也烧一烧的,烧过了心里也能安定些,揪着不放哪里好过呢?可石桂却只替她打下手,葡萄张了几回嘴,都没能说出来,叹息一声,擦着了火折子,点了一堆纸钱,双手合什,闭上眼儿脑子里浮现的俱是原来她爹是怎么疼她的。
买摇鼓买芽糖,把她从丁点儿大带到七八岁,那会儿心里满是愤恨,此时人都没了,对他越发宽容,三姑六婆街坊邻居,哪一个不说他不容易,若是当初找一个心肠好的后娘,说不准此时一家人还在一块。
葡萄从食箩里头取出麻腐包子油煎小饺摆在地上,真到办起来才发想到已经记不得亲爹爱吃什么,只知道油煎小饺是他极爱的,非得裹上肉馅,里头再添些茨菇,鲜味里带些苦,把里头的肉块挑出来给她吃。
葡萄吸吸鼻子,摆上供果,铜盆里头铺上一层元宝,纸钱沾着火光,没一会儿就蹿起火星子来,烧纸钱说是随风飘去了最好,飘得越多,就是拿得越多,葡萄点了点了香,默默看着纸灰飘起来,黑灰随风打着旋儿,一径儿飘到天上去,心里头那点伤感又翻腾起来,鼻子一酸,就要淌泪。
石桂站完了看着她烧纸,自己半点也不肯碰,哽在喉头是说不出来的茫然,却不敢去想要是真没了家,她要怎么办。
一箩纸钱烧了好些时候,石桂就这么站着,这一盆火烘得人半身都是热的,烟灰飞起来星星点点往上飘浮,没一会儿就升得远了,抬头也看不见,葡萄往后退上一步,嘴唇嚅动,说了几句话,跟着就退到石桂身边。
这会儿连蝉声都听不见了,院子里静得出奇,两个人却都不害怕,葡萄伸出手,握住石桂的手腕:“我往后就没有家了。”连个可怨恨处都没了。
石桂默不则声,等那盆里一点火星子都不见时,两个点着灯笼,收拾了东西回去,石桂把葡萄送到幽篁里,这才回鸳鸯馆去,院子里灯也黯了,也没人声了,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密密的树荫间透出几点星光,闪闪烁烁照着她回去的路。
宋敬堂留在家乡一时回不来,宋勉却得回来,他不是正经主子,人将要到桃花渡了,后宅里才透了消息。
石桂正在叶氏跟前奉茶,小丫头子掀了帘儿进来:“堂少爷到渡口了,老太太派我来知会太太一声。”
石桂手上一抖,差点儿把杯子给砸了,春燕看她一眼,石桂托了宋勉找家人的事,院里头少有知道的,这是越了规矩的事儿,宋勉到底是宋家没出五服的亲戚,算是半个少爷,托了少爷替丫头找家人,便是宋勉心里是肯的,说出来石桂也要吃瓜落。
春燕是知道些的,却装着不知道,事儿传到她的耳朵里,论理就该教训,只其情可悯,便只作不知,也不用罚她,反是繁杏赞了一声宋勉高义。
石桂捧了托盘退出去,低眉垂目迈过门坎,心口怦怦直跳,气都不均了,还轻悄悄把托盘递到石菊手里,急着去寻宋勉,话都来不及多说一句,快步到了门边,出了门坎发足便奔,一路奔到二门上。
穿廊过院的时候脚程还快,越是靠近至乐斋越是脚步放得缓,到了大门边上,一双脚好似在地上生了根,怎么也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