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很喜欢笑的女人,但每次看到他,眼底有着浓郁的伤痛,笑,比哭更难看。
她不曾抱起过他,甚至连拉他的手都不敢,他一直都不明白,为何她要对自己这么漠然。若是厌恶他,大可不必来看他,若是喜欢,又为何将他弃之在这个人间炼狱中。
他生来便比其他的孩子聪慧,开口说话很早,学会走路很早,连同看尽大人的脸色也比其他的孩子早。
漂亮的容颜并未给他带来太多的好处,相反,是让他被人排挤的源头。
没关系,院长妈妈很疼他,对他很好,他不想那个笑起来会很好看的女人,他想有一个院长妈妈就足够了。
只是,从什么时候起院长妈妈开始变了,不再疼他,不再抱他,不再对他笑,甚至开始无情的虐打她。
一次,两次……四次……五次……
这样的虐打疼痛,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从一开始的哭喊,求助,到最后的逐渐咬紧牙关,默默的承受着身体上的疼痛,闭上眼睛在黑暗中,让自己感觉自己是死了,感觉不到那些疼痛,感觉不到残忍和冰冷。
院长妈妈还是那个院长妈妈,对待所有的小朋友都温柔慈悲,唯独对他,不再温柔,近乎残暴。
从什么时候,他开始想念见到那个爱笑的女人,她不怎么说话,只是喜欢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笑,笑里有着无数的哀伤与酸涩。
他知道,她不怎么喜欢接近他,甚至是冷漠,但如果能够和她生活在一起,她应该不会打自己。
等了一天又一天,月复一月,他终于见到她,她比以往显得更加消瘦,薄唇轻笑,笑的更酸楚。
坐在孤儿院大楼门口的大树下,她依旧不说话,静静的注视着他。
他看到院长妈妈在带着孩子们在不远处玩,阳光下孩子们笑的很开心,快乐;院长妈妈时不时侧目来看他们,笑容满脸。
这样的笑容落在她的眼里是温柔慈悲,落在靳存煦的眼底却是恶毒无比。
过了好久,她又要走了,他还是忍不住的小声问出口:“我能不能和你住一起?”
她好像是愣了一下,随之薄唇晕开浅浅的笑,看着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反问:“与朋友们生活在一起,不好吗?”
好吗?
她怎么会知道在这里他从来都没有朋友,她怎么会知道孤儿院里的孩子为了争取大人的喜欢,早已失去了单纯与简单。
她又怎么会知道,院长妈妈早已不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女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暴力狂。
她又怎么会知道,他的衣服下面,每一寸肌肤有多少的伤痛在滋生,却痛不过被丢弃之苦。
他仰头看她,好像是第一次对她笑,“挺好的——”
说着,不着痕迹的将袖子往下扯了扯,遮住欲要暴露在阳光下的瘀痕。
她走了,将他的希望与最后的曙光一并带走,自此她无论做了什么来弥补,亦走不进他的内心深处。
那一晚,他蜷曲在床上,身体本能的哆嗦,因为他知道在所有人睡着后,院长妈妈又会来抱他去她的房间。
那一夜,他不知道挨了多少打,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痛,可是他分不清楚究竟哪里在疼。瘦弱的身子死气沉沉的躺在地上,眼睛茫然的看着黑暗的上空,灵魂好像也从身体里彻底的死去。
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想笑,苍白没有血色的唇瓣微微上扬,几缕对命运不屑的讥笑....
院长妈妈一边打他,一边骂着各种难听的词语,孽.种,野.种,贱人,很多,很多,多到都记不得了。
打完他后,却又抱着满是伤痕的他哭的不能自抑,那些眼泪淹没伤口,痛进骨子里。
他不懂,被打的人是自己,为何她会哭的那么绝望!
再后来一位姓寇的一家人走进他的生活中,他们每个星期天都会带着女儿寇静琬来孤儿院探望小朋友。他知道寇静琬一直在看自己,但他从未和她说过话。
直到有一次寇亓宽和妻子带着女儿来孤儿院,已有身孕的陈柔嘉突然肚子痛,寇亓宽着急要把陈柔嘉送去医院,不方便带着寇静凝,便将她托付给院长,照顾一晚。
寇静琬年纪虽小,却非常的懂事,更何况她很想和靳存煦亲近,便同意留下来,待第二天爸妈来接自己回家。
但是她没有那个幸运,等到寇亓宽和陈柔嘉接她回家。
因为当夜她和所有小朋友都睡在一起,半夜院长来抱靳存煦的时候,她还没有睡着,偷偷的跟过去了。
透过门缝,她看到平日里温柔慈悲的院长正在狠狠的虐打靳存煦,比起平常妈妈生气起来打自己还要重。
她生气的跑进去,不允许院长再打靳存煦了。
院长已经猩红了眼眸,像是没有理智的野兽,疯狂的凌虐着靳存煦,随手就拿起桌子上的花瓶欲要砸在靳存煦的身上。
寇静琬当时只想着那东西要砸在身上该有多疼,她不想再让靳存煦疼,毫不犹豫的跑过去抱住靳存煦。
花瓶砸在寇静琬的后颈处,飞溅的碎片割破她的大动脉,鲜血如溃堤的河水泛滥成灾,染红了靳存煦苍白无色的脸。
也许不懂死亡究竟是什么,可那些鲜血带来的恐惧,令人绝望而发狂。
院长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倒地流血不止的寇静琬,吓的魂不附体。
靳存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身体已经逐渐冷却的寇静琬,抓到地上的碎片,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碎片插进院长的身体里。
罪恶的鲜血在院长的腹部开出妖艳的花朵,一滴滴的鲜血滴在地上,映着灯光,让所有的罪孽被死亡席卷耗尽。
第二天,孤儿院的人来找院长,看到这样一幅惨烈的画面。
一个女孩倒在干枯的血泊中,睁大眼眸,神色阴森恐怖,而院长倒在地上身子僵硬,身上满是血渍。
唯一活着的男孩浑身是血蜷曲在墙角,目光呆滞,神色麻木,好似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这件事曾经在靳城轰动一时,甚至有人将当时的画面拍下来登上报纸,报纸的头条是:幼儿杀恩人,是社会的悲哀或人性的讽刺?
没有人在乎真相是什么,为了有话题性,为了增加报纸的销量,他们将一个无辜受尽屈辱的孩子推上了风尖浪口,遭受着众人的辱骂和非议!
真正可悲的不是这个社会,或是那些无奈双手沾满鲜血的孩子,而是那些滑稽取宠,粉墨登场的小丑!
韩国曾经有一部根据真实案例拍摄的电影《素媛》。电影主人翁是一个五岁的女孩名为素媛,有一天在去学校的路上被人掳掠,性侵,多发性创伤与撕裂,大肠与小肠部分坏死,截去之后,自此在腰间多了一个便袋。
然,遭受这般噩梦的素媛并未得到社会的宽容与温柔对待,媒体蜂拥而至的挤进医院,拍照,采访,逼得素媛父亲抱着她躲进医院的角落,素媛看着父亲,眼泪从眼角滚落,问了一句闻者落泪的话。
她说:“爸爸,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亲爱的孩子,你没有错,就如同善良没有错,天真没有错,美好没有错,双手被迫染满鲜血的靳存煦没有错。
错的是那些没有给予他保护的人,错的是对受害者继续施加伤害的人,错的是将一切恶果加强在孩子身上的凶手!
寇静琬不是他杀的,却是因为他而死!
他活了,却生不如死。
至他十岁以前,他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苍白的近乎病态的脸上没有一种表情。
傅弦歌和靳熙烁为他请来最好的医生,心理医生,精神治疗师,没有任何效果。他孤独而绝望的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内心的绝望孤独为伴,身上的伤痕逐渐好了,心里却早已腐烂。
十一岁那年,佣人打破花瓶,下楼去拿工具上来清理碎片,他赤脚麻木的从碎片上走过,没有痛的感觉,麻木无比,脚下血色的脚印,触目惊心。
傅弦歌跪在他的床边,第无数次的泣不成声,忏悔,眼泪颗颗落在他的手面上,他神色麻木,无动于衷。
深夜,傅弦歌被靳熙烁强行抱回房间休息。
靳熙烁坐在靳存煦的房间,长眸注视他良久,轻喃开口:“若是活着真的让你这般的痛苦,我愿意让你解脱。”
靳存煦波澜不惊的眸光看着他,似乎有一抹波动,靳熙烁又说:“知道为什么你叫存煦吗?”
“煦有光,温暖的意思,她希望你这一生不管发生什么,都心存光明与温暖!”
很多年后,靳存煦终于知道为何她从来不伸手拥抱自己。
因为她的双手....残废了。
连最基本的吃饭拿起餐具都毫无办法,又怎么能够抱起他。
知道了,又能如何?
时光无法倒流,一切都没办法重新来过,他经历过的灾难,做过的噩梦,已入了骨,透过髓,跟随他直到停止会呼吸,才会随着时间洪荒消失殆尽。
自此他看似正常,生活的很好,却从未真正的好过。他不曾与靳熙烁、傅弦歌拥抱过,不曾与任何的异性亲近过,甚至每每在接触到一些儿童凌虐的新闻,他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与行为,独自一人时常常做出一些偏激的行为。
他越来越像傅弦歌,唇瓣无时无刻噙着一抹笑容,眸底却深不可测,无论城府或谋略都与靳熙烁如出一辙。他开始有自己的力量,躲避着靳熙烁的人对他内心世界的窥探。
离开靳城,在英国读书的那几年,是他最孤独也是最煎熬的几年,挣扎在活与死之间,每每情绪失控,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他只能靠着药物。
而他所吃的药物,有着严重的副作用,吃的越久,危害越大,或许可以令他不到三十岁就心脏衰竭而死。
路向北知道,靳熙烁知道,傅弦歌也知道,只是无人能阻止他。
吃药能让他慢慢的平静下来,不吃,他或许下一秒就能把自己杀死,为了让他多活一天,所有人都假装不知道,选择粉饰太平的态度处理。
若不是在美国遇见了龙子琦,若不是无法自拔的爱上她,靳存煦或许会继续吃下去,依靠着药物,但一切成了既定的事实,他好像找到能够活下去的理由。
活着,他能去爱她,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为了能继续爱着她,他开始慢慢的减少药量,情绪失控,行为不受控制,他便会思念她,努力的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九死一生的挣扎,不过是为让自己变得正常,至少像一个正常的男人,去爱着一个女人。
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差点连男人都做不成,这么多年来他不曾对任何女人有过欲/念,若不是遇见龙子琦,他和性无能者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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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存煦的胸膛被滚烫的泪灼伤,内心焦急,她的泪让他手足无措,只得低头吻干她的泪,亲吻她的唇瓣,“别哭——”
从来都不知道冷漠如龙子琦,哭起来更让人招架不住,恨不得将全世界都给她,把命都给她,只要她不再抽泣。
水眸红肿,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般的爱哭,眼泪止不住,声音沙哑而颤抖:“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他的身体,实在让她担忧,放心不下!
靳存煦犹豫几秒,实在不愿让她担忧抽泣,点头:“好。”
事先其实他已经找医生检查过身体,确认过,药物对他的身体有一定的影响,但现在停药,配合治疗,对以后不会有影响。
但若他直接说,怕她是不会相信,现在一切都只能顺着她,为了让她安心,即便是多此一举的事,他也愿意去做!
……
龙子琦看到医生的报告,确认药物没有继续给他的身体造成更大的伤害,又仔细的询问医生日常生活需要忌讳什么,医生说的时候,她神色沉静,专注的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靳存煦坐在一旁,眸光温柔的看着她紧张的侧脸,心底温暖,掌心一直包裹她的柔荑。心里很庆幸,他选择了生,选择继续爱她……
否则,怎么会现在的幸福!
龙子琦将医生的话铭记在心,回到家里便将卧室里的熏香等全都搬出来放在阳台,又去买了很多关于药物成分的书籍,还有食谱。
靳存煦因为多年吃药,是药三分毒,药物早已渗透他的身体机能,已经有了抗药体,目前不建议他继续吃药治疗,而是改为食疗,从他的生活环境,食物与心理状态改善问题。
但这是一个相当缓慢的过程,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完成,可能需要五年,十年,或是二十年更久……
究竟需要花费多少时间,龙子琦不在乎,她有一生的时间来做这些事,但前提是他必须好好的活着!
靳存煦将她所做的一切都看尽眼里,没有劝阻,很配合她做的一切,她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他明白,她必须要做些什么,确保他的平安无事!
白天一切如常,她不曾再提起过去的事,但每每夜里她会不自主的抱紧他,连同入梦后,手指亦要紧紧的攥着他的睡衣,不敢放松一丝一毫,好像一松手,他就会不见了。
是夜。
液晶电视播放着晚间新闻,靳存煦难得没有工作,陪她看新闻。
电视里播放着关于幼儿被性/侵的新闻,靳存煦冷峭的眉头微蹙,用遥控器就要关电视,龙子琦却在瞬间握住他的手,眸光清澈,瞳仁静静的注视他,“没事的——”
靳存煦看了她几秒,还是将电视关了,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高低交错。
“我困了,睡吧。”
他起身,伸手要拉龙子琦站起来,她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却没有站起,抬头仰视他,声音平静:“有些话,说出来可能有些自私,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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