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2)

凤难为 赵十一月 4117 字 17天前

陆炳端起热酒捂了捂手,叹口气:“这寒冬腊月的,先生怎么不点炭?”

“喝酒暖身,哪里用得着那些东西,”李默摆了摆手,随即有拿出本折子来,“来的正好,你且看看这本折子?这回外察,我非得用赵文华这厮来杀杀严党的威风,也好清一清这满朝得贪腐之气。要好叫天下人知道,什么叫做‘吾道不孤’!”

陆炳素来敬重自己这位恩师,知他心性,想了想便点头道:“赵文华一事确实是有许多可做文章的地方,真拿出来说,陛下怕也饶不了他!”说罢,语声又是一低,“只是这次外察事关重大,先生行事还需小心。”

陆炳这话颇有些玄机,李默喝酒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严肃了面容,转头问道:“陛下那里可是有什么话?”

“这倒不是,不过内子那头传了些话来,”陆炳压低了声音,慢慢的道,“圣心莫测,您可万万小心。”

陆炳的继室黄氏和宫里头的司礼监事兼总督东厂黄锦颇有几分亲故,常常能从黄锦那里透出些消息来。黄锦从兴献王府起就伺候皇帝,乃是伺候老了的人,他既然透了这么些声儿出来,想来皇帝对这次外察是有些想法的。

李默闻言静了一瞬,眸中神色几变。最后,他摇了摇头,好似街头输了棋还梗着脖子不肯认的倔老头:“我自一心为国,问心无愧。”

陆炳心知自己这位先生的性情,叹了口气只得端起酒敬他:“您既已有了打算,我做学生的也就只能敬您一杯酒,祝您马到成功。”

李默端起酒与他一碰,瘦削的脸上那层层的皱纹随着笑意慢慢展开,道:“那就借文明你的吉言了。”陆炳,字文明。

赈灾在即,外察将至,严家与李默一派正斗得厉害,满京城人心惶惶,李清漪此时的归来便显得颇有些低调。

在她离开的那日也曾想过,若有归来一日,必要风风光光。可真到了这一日,她反倒静了心,打算低调回府——事有轻重缓急,脸面一事实在无需太过计较,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

宋仁宗废后而复悔之却终究再不能迎回废后。李清漪自请出家之后还能得复位,已是大幸。

倒是裕王体谅她,亲自备了车去西山白云观接她回府,甚至还十分体贴的请了李家的人来陪她说话。

说实话,这些年在西山,日子倒也轻松闲适。只是因着李清漪是带发修行,自是不好见家人,便是裕王上山也是多亏了陆炳和皇帝的“睁只眼闭只眼”,虽时有通信但心里难免是要想的。现今听到黄氏和妹妹李清容就在府中等着自己,心里先是一喜随后又觉得有些酸楚,颇有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裕王抬眼看她神色,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道:“你们说会儿话,我和高师傅他们在书房还有些事情要议。”随即,他又解释道,“晚上我留了几位师傅在府中用膳,你是王府的女主人,总是要出面叫他们认一认。”

这话却是有些出乎李清漪的预料,她心知这是裕王要在诸人面前表明自己在王府的地位——确确是一片苦心,更难得的是现今的裕王竟能体察入微到这般地步。她很快便点了头:“多谢王爷安排。”

裕王握紧了她的手,十指交握,手心相触,那一点温度烧得两人心头皆是一阵子跳。一时间,他们好似都喝了一壶的梅子酒,嘴里又甜又酸,鼻尖还有说不出的热酒气涌上来,呼吸都觉得热起来了,心头惴惴。

大概是相由心生的缘故,裕王这几年经了许多事,本就俊秀的眉目渐渐沉稳英挺,一如巍峨山岳,令人安心。他剑眉一扬,一双黑眸仿若落了星子,柔声笑叹:“你我夫妻,何必言谢。”

他知道李清漪现今正急着要见亲故,倒也没再久留,径直起身往书房去。

李清漪立在原处,目送他离开,等人影被树影遮去,廊下绿枝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她方才回过神来抬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黄氏和小妹李清容果真就等在里面。

黄氏今日穿了件蜜粉色绣白花黄蕊梅花的外衣,里头这是豆绿色的内衫,衬着发髻上的金钗,并不十分明艳扎眼,倒显得温婉娴雅。她此时正提着心等人,听到推门声立时回了头,见着李清漪,眸光一闪,眼泪便已经落了下来,嘴里只是喃喃着:“漪姐儿……”

李清容人小伶俐,反应敏捷,一步三跳起了身,乳燕投林一般的扑过来,笑出了声:“二姐,你可算是回来啦!这么久没见,我想死你了。”她穿二色金百蝶穿花洋缎袄子,翡翠色的长裙,耳边水滴状的碧玉耳坠轻轻晃着,更添几分灵动,好似一朵染露的玫瑰一般的娇俏可人。

李清漪接住了人,忍不住抿唇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黄氏被这一闹便反应过来了,她三步并作两步的上来揪住李清容,咬牙教训道:“娘娘跟前,不得无礼。”

大约真是血脉情深,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先前初见的生疏已经全然不见。李清漪难得露出几分真心笑意,伸手拉住黄氏和李清容:“无事,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

黄氏见着女儿如旧的面容,心里先是一软再是一苦,好像泡在黄莲水里似的,泪水更是涟涟:“我瞧着娘娘瘦了许多,可是山里吃了苦?”她擦了擦眼泪,凑近了些,忍不住用只有几个人听得见的声音抱怨了一句,“我早前就说了,有这么个陛下在上头,王妃也不好当。”

这寻常人家,娘家人聚在一起多是抱怨婆婆难缠,可到了皇家,皇帝这个做公公的真是能抵十个难缠婆婆,连抱怨话都得偷偷摸摸的说。

李清漪听这语调颇觉好笑,她心知黄氏爱女心切,伸手扶着黄氏落座,柔声安慰道:“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福气说不得就在后头,娘放心好了。”

李清容跟着摇头晃脑,小大人似的:“对啊,王爷姐夫这么好,姐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娘你不用操心的。”

黄氏见她口无遮拦,气得不行,气咻咻的伸手敲了几下,转头和李清漪诉苦道:“你不在家,无人管她,真个是越发没大没小了。这都已经十岁出头,再几年就要议亲,还这个模样,可不愁人?!姐妹三个,没一个叫我放心的,晚上闭着眼都睡不着觉。”

李清容因为是幼女,自小娇惯,前头两个姐姐又早早出嫁,她这几年更是被宠得厉害。故而,她也不怕黄氏的训斥,这会儿正躲在后头,抬起手悄悄的对着李清漪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李清漪见她还是这般顽皮娇气,念及许多少时旧事,颇是感慨,忍俊不禁。她对着做鬼脸的李清容眨眨眼,掩了掩唇,扯开话题:“对了,上回信里说大姐给我添了个外甥,今日怎么没来?”

黄氏听着这话,眼一红,本已经擦干的眼睛险些又掉下眼泪来。

第35章 长姐

李清漪早有准备,心中一顿,耐心等着黄氏的下文。

黄氏捏着一条秋香色绣白玉兰的帕子一点一点的擦干眼泪,动作极慢的把帕子收回去,细声解释道:“你大姐本也是要来的,只是人还躺着,请了大夫来看,说是产后体虚,现下起不来呢。她和你姐夫成婚几年,前前后后的怀了三个孩子,还有谢家那一堆的麻烦事要操心,可不得体虚,要我说,是要趁着机会好好养养……”

说到这里,黄氏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她只三个女儿,各个都是心肝宝贝肉,每个都是疼的。偏偏长女和次女婚事上头都不甚如意。至于幼女李清容,更是个讨债的,成日里的要操心,日后婚事真真是一想起来就觉头疼。

李清漪闻言蹙了蹙眉,一时没出声。

黄氏许久未见女儿,现下见了人,就算是不问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你也知道,咱家本也不图什么,不过是瞧女婿上进,人又不错,这才应了那门亲的。哪里知道谢家一家子就和狼窝似的,她那婆婆王氏更是难缠的。都是京里的人家,也没隔得多远,偏你姐姐自出了嫁竟是连娘家都难回几次……”

李家大姑爷名叫谢俊成,人比李大姐李清闻大五岁,生得英挺,二十岁中秀才,二十四中举人,街坊邻居都说他是个少见的年轻才俊,前途不可限量——黄氏娘家大哥也是三十多才中个秀才,就这也够叫黄家上下高兴得大摆筵席了。若非李清闻与谢俊成乃是自小订下的娃娃亲,这人原来还真不一定轮得着李清闻。

这门亲事,说来倒也有些旧话。当初,李谢两家有些交情,李清闻满月摆酒的时候,谢家老爷谢郎带了儿子谢俊成来喝酒贺喜。李百户初为人父,高兴的不得了,一桌子的喝过去,到了谢家那,谢郎和李百户都已经是醉晕晕的了。

一个说:“好秀气的姑娘,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儿。”

一个说:“你家哥儿也不差,浓眉大眼的,俊的很!”

……

这两醉鬼都是儿控,最喜欢听人夸自己孩子,你夸我,我夸你,差点停不下来,乐得找不着北。再者,这两人又都是酒气上来,酒杯子一碰,二两黄汤下肚,不知怎的就定下了娃娃亲。等到第二日早上,李百户被黄氏抓着耳朵哭了一通,心虚得很,好些天不敢见谢郎说这事。谢郎大约也与他一般的遭遇。两人便把这事又搁回去了,只当是酒后戏言,再没提这个。

只是没成想,谢郎后来得了一场急病,早早撒手去了,只留下妻子王氏和儿子谢俊成。谢家人早就看上了谢郎家财,正虎视眈眈要替谢俊成“先管着”,王氏娘家又离得远,靠不住。王氏关了门抱着儿子哭一通,拍着大腿定了主意,第二日就拉了儿子去李家,重提亲事。

平心而论,谢郎过世前,李谢两家常有往来,也算是知根知底。谢俊成人生得好,私塾里功课也好,说起话来有条有理,颇为能干懂事。李百户素来重义气,又念及谢家孤儿寡母的可怜,心一软就点头应下了。后来,借着这门亲事的名义,李百户带了一帮兄弟去找谢家几位叔老喝了几次酒,王氏和谢俊成这才得了安生,而这门亲事也就这么正式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