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漪躺了一会儿,按耐不住的侧头去瞧女儿。她小心翼翼的伸手,轻轻的碰了碰女儿柔嫩的面颊,只见温热,胸膛里的心脏一跳又一缩,迸出滚热的血液,令她激动地近乎战栗、浑身都有些发麻。因为怕吵醒女儿,李清漪强自按捺着,只轻轻碰了碰就缩回了手。
裕王便在榻边,孩子躺在一侧,李清漪此时只觉得心满意足、再无所求。她抿唇笑了笑,一双莹润的杏眸都是亮晶晶的,很快便顺势躺好,这才问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来:“陛下那里,怎么说?”
裕王神色不变的安慰她:“孩子都生了,父皇还能怎么说?”他看着李清漪笑了笑,很是温柔的垂下眼,看着李清漪和襁褓中的孩子,“你放心,我会好好和他说的。陶国师那话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时间久了,父皇自然也就明白了。至多,不过是在府中安生躲两年罢了,躲过这风头便是了。”
至于景王世子的事情,裕王暂时还不想和李清漪说。
李清漪闻言,点了点头,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松了下来。她本就是刚刚醒来,疲困已极,现下见了孩子和裕王,心一松,方才和裕王说了几句闲话便不觉得又阖眼睡了过去。
因着心中再无牵挂,她此时一觉倒是安安稳稳,蹙着的眉心松了开来,鼻息绵长,朱唇都轻轻的抿着,似是含笑。
裕王静静的看着榻上的李清漪,目不转睛的看着,眼眶都要看红了。过了一会儿,他才似适才的李清漪,犹豫着伸出手,先是手指用轻轻的碰了碰李清漪带了点湿汗的鬓角,然后不觉把手抚上了李清漪冰冷苍白的面颊。
他碰到的是真实存在的人,活生生、健康无忧的人。
直到这一刻,他从西苑起便一直提着的心才真正的放下了——他到底不曾失去这生命中最珍贵的、最心爱的。
苍天垂怜。
裕王心中松了口气,然后转目去看襁褓中的女儿,深邃的眸光微微一变,似有几分复杂的深意。他想了想,把孩子抱起来往隔间去。
隔间还有好几个等在那里的太医,李太医李时珍也在其中。
裕王神态沉静,垂眼细细的看着怀中的女儿,忽然出声:“真的没有办法吗?”他说到话尾,语声略一哽咽,重又整理好情绪方才冷着脸沉声道,“这是王妃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孩子,也是本王的嫡出长女。你们应该知道轻重。”
隔间里头的几个太医面色互相看了几眼,最后还是推了愣头青李时珍出面。
李时珍硬着头皮道:“小郡主未足月,此疾实难医治,臣等也不过五分把握。”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倒是王妃,身体底子好,修养些时日便好。”按理,这孩子虽是裕王长女但还未请封,是称不得郡主的,李时珍也是顺口说了一句。
后面那句话勉强算是救火,稍稍平息了裕王那腔难忍的怒火。他沉默了许久,方才徐徐道:“景王世子已然不治,倘若本王长女再有事,父皇会如何想,本王也不知道。”
皇帝会怎么想?皇帝怕是会觉得太医院养得全都是一群废物——这个治不好,那个也治不好。
时至今日,裕王也终于学会了绵里藏针、借势压人。
几个太医面色微变,再不敢端着,连忙俯身行礼,恭敬的道:“臣等敢不尽力。”
裕王还要再交代几句,只是眼角余光瞥见怀中安静的女儿,喉中一梗,竟是半句话也再说不出来。他一贯是个平和的性子,常常依赖人,外事听高拱,内事听李清漪,此时千般的事情忽然压在他肩头,他也只能咬牙抗住,把血往喉里咽。
他不觉伸出拇指,轻轻的蹭了蹭孩子花瓣似娇嫩的面庞,想起边上躺着的李清漪,忽然又平添了几分力气——为人夫、为人父,他这个一家之主,自当有些担待才是。
太医还在等着,裕王自然不好耽搁,很快便郑重的把孩子递给了几位太医,叮嘱了一句:“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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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漪一觉睡到傍晚,方才醒来。
天光余晖犹如融化了的黄金,顺着开了半边的窗户淌了进来,暖融融的样子。临窗的红木桌案上隐约映着窗外参差细密的树影,桌案上摆了个青瓷花囊,上头插了几支桂花枝,枝叶繁茂,细嫩碎小的浅黄花朵似是染了些昨日大雨的湿气,看上去娇娇的要滴出水来。
一室清香,满地晖光,似有流金空中淌。
李清漪心情也是好极了,身体有了些力气,称得上是神清气爽。她眼睛一转便见着半靠着床榻睡着的裕王,眼睛眨了眨,少见的生了点儿顽闹的主意。她动作极慢的半坐了起来,俯身过去,轻轻的掐了掐裕王的鼻子。
裕王本就睡得不深,被她这般一弄,立刻就醒了。他一双深黑的眼眸含笑对着李清漪贴近的脸庞,打趣道:“这就等不及要投怀送抱了?”
李清漪被他瞧得微微有些羞,面颊一红,转开话题道:“‘贝贝’呢?我又不怕吵,你还是别把她抱去隔间了。这么小的孩子,要跟着母亲和父亲,才能有安全感。”
裕王顺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摸了摸她还有些凉的面颊,应道:“这个时候,正要给她喂奶呢。那头一群人伺候着,进进出出的,总是比这里方便些的……”
李清漪说不过他,也知道些皇室的规矩,只得点了点头,只是心里仍旧惦记着:“那喂过奶记得叫人把她抱过来,我从醒来起,还没认真瞧几眼呢。”
裕王愁眉苦脸,故作吃醋的模样:“自你醒来,也没认真瞧我几眼呢!”
李清漪忍俊不禁,推了他一把,然后才小声羞涩道:“你怎么连孩子的醋都吃?”
“谁叫我只有一个王妃?”裕王伸手,替她拿起引枕垫在身后,扶着她靠坐下来,半是玩笑的道,“饿了没?你从昨天睡到现在,连饭都没吃呢。”
李清漪这才反应过来,腹中确是十分饥饿,都快饿昏了,于是点头:“是有点。”
裕王又起身令人去端晚膳来,因着李清漪刚刚醒来,也不敢叫她吃太多,就从那些人端上来的饭菜中捡了碗燕窝粥,亲自用了勺子喂她。
粥熬得很香很软,燕窝也炖的软软的,还加了点甜蜜的蜂蜜。
李清漪刚刚闻到香味,便觉得嘴里唾沫分泌,胃里一阵子的烧疼——确实是饿的狠了。她也顾不得烫不烫,就着裕王伸到嘴边的勺子,一连喝了好几口,等到胃里稍稍舒服了,这才摇摇头示意裕王先搁下。
裕王放下盛粥的白瓷碗,想了想,很快又给她递了个块桂花糕:“甜的,润润嘴。”
李清漪一笑,很快又瞥了眼裕王:“对了,‘贝贝’的名字想好了没有?”她初为人母,一颗心大半都挂在女儿身上,什么话都能扯到女儿身上,“瞧陛下的态度,请封一事大约要等一等。‘贝贝’这名字也就只能当做是乳名,总要有个能念得出口的名字才好。”
裕王眸光一动,很快便又笑了起来:“这可是我的嫡出长女,大名自然要好好斟酌。我已经和高师傅说了,让他帮忙想一想。”
李清漪嗔他:“哪有做爹的连这个都偷懒?”说罢,又抬眼望向门外,“你去瞧瞧,看是不是喂好了,让人抱她来吧。不知怎的,‘贝贝’不在眼前,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裕王故意扭过头,摆起脸不理:“才不要,女儿一来,你连眼角都不分我。”
李清漪凝目瞧他半天,见他似是真的吃醋,忽然扑哧笑了一声。她低了头,慢慢的吻着裕王的额角,柔声道:“好了,你这个做爹爹的别再吃女儿的醋了。”她想了想,凑到裕王耳边笑道,“你和‘贝贝’一样,都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她语声轻快温柔,似是枝头黄鹂一般悦耳清脆。吐气如兰,一点儿热气似能吹起裕王耳边那一点发丝,蹭得那一块皮肤发紧,叫人心里痒痒。
裕王闻言却只觉得心口微涩,眼眶一红,一颗心好似泡在酸水里,酸软得出奇。他险些在李清漪跟前掉下眼泪来,掩饰似的连忙起身往外走,口上道:“我去那头瞧瞧贝贝。”
李清漪靠在床榻上,见着裕王急匆匆的背影,抿了抿唇,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她想:真好,所有的事情都好得让她都止不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