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该是有由着性子肆意生活的女子,可是不是她。
穆清站着想这些的就有些冷淡还有她自己不知道的一点伤心与惆怅,皇帝背身站在倦勤殿门口,他看一眼侧身站着的人,他就只看见她的冷淡。于是就恼恨“你真的今晚要我去延庆宫?”
“皇上,去罢,延庆宫里有你的皇后。”穆清从自己的心事里出来,侧过脸来看皇帝。
她侧脸的时候下颌便折出了一个固执的角度,两只大眼垂着被睫毛遮住那许多,仿佛就是个漫不经心与她毫无干系的样子。
皇帝终于再站不住了,甩袖离开,将殿门摔了个山响。
今日又是十五,延庆宫一早就来人了,皇帝早起上朝时候那静妃还难得给皇帝系了扣子,皇帝便兴高采烈的去上早朝,等下了早朝去垂拱殿一会皇帝终是坐不住,着人将奏折搬到倦勤殿,还未用早饭延庆宫便来人了,严五儿将人打发走之后进来殿里的气氛就不对了,原是静妃催着皇帝晚间去延庆宫。
皇帝瞬时间便是个表情难测的样子,一句话未说伺候静妃吃过早饭之后看几本折子,摔了上百本,然后就同静妃干起仗来,最后终是被气的忍耐不住摔门而去。
严五儿看着皇帝同静妃这个样,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天底下的女子多了去了,皇帝作何就看上这一个,看上的这一个还是这样一个守着过去身份的人,该是要怎么办哦这一对,何时是个头啊。如果静妃一直躺在床榻上便是好了,这些时日她喊疼,皇帝便高高兴兴的给她做上点什么止疼,她出汗皇帝便给她擦汗擦澡,静妃躺在床榻上的时候仿佛就少去了很多气人的话,皇上心情也风调雨顺,底下的人也便能有个好日子,若是能叫静妃一直躺着就好了,严五儿心想。
皇帝将殿里的门摔得大开,秋风吹进来仿佛殿里一瞬间就冷清了许多,穆清咬着嘴唇站直身体,垂下眼皮那么一个人站着。
穆清一个人站在窗前,单薄消瘦极了,一手扶着窗棱子,将肩背挺得直直的那么站着,是个无助又倔强的样子,只将从头将她与皇帝之间的纷争看到尾的人看的几欲落泪,确切来说一个生气一个伤心。
宝和是生气的那个,灵均是伤心的那个。
宝和因为皇帝都把折子放在倦勤殿了生气,都把折子放在倦勤殿看了,这萧家女娃娃果然是个祸害,时刻在一起还不把皇帝的精气吸干!还有因为皇帝受了穆清的气他也生气,怎的就连个女人也搞不定!宝和也不知道自己是要两人好还是不要两人好了,只是看见什么不合他心意他就生气。
灵均是看着穆清瘦成那样一肚子心事又倔强的将肩背挺直而伤心,心都在落泪。
“你且自己去看你那妹妹去罢!”宝和从殿外一掠而过,将灵均扔在殿门口就飞走,临走时候说“你们谁敢瞎动瞎嚷嚷试试!”说罢就在檐下侍卫脚下撒一把银针飞走。
檐下侍卫在宫里看见宝和多次,这回看见他领了个面生的人进来,一时也打不定主意到底要将这面生的人如何,宝和撒了银针他们就顺势站着没动。
殿外的声响穆清自然听见了,可她身体还虚弱,也无心管外面到底是怎么了,只听见有些耳熟的声音预备从窗子外寻着声音去找人,却不料殿里进来一个人。
“蓁儿……”
穆清浑身一个激灵回头,殿门口站着的人教她瞬间话都说不出来只眼泪顷刻间就出来了。
“三哥……”穆清不敢置信,哽的说不出话,勉强叫一句,踉踉跄跄往前走,被灵均一把扶住。
“你……怎的在这里……”穆清哭的话都说不出来,真的是大哭,抓着灵均胳膊觉得恍然如梦,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怎能叫人不这样。
“哎哟,都长成大姑娘了怎的哭成这样。”灵均拉着穆清坐在榻上,穆清哭的不能自已,他却是没哭,笑着给穆清将脸上的眼泪擦了。
穆清自进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三哥了,时隔四五年,再见竟然是这个样子,而且,灵均叫她还同小时候一样,叫她的名儿,说她是个大姑娘,仿佛她还未出嫁,还是个孩子。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如果有,大抵只能是亲情了罢,穆清嚎啕大哭。殿外候着的掌事宫女们都险些要去找皇帝了,只是想着皇帝今日黑着脸离开的样子,勉强忍住。
“黄淮发大水,调了雁门关五万兵士,我也调来了,寻摸着空儿就来了。”灵均同穆清说话,眼睛发亮笑意盈盈,仿佛横隔在他们之间的时间都没有。灵均还是着圆袂方领,曲裾黑缘,大带缁冠的气派少年,穆清还是坐在他膝上跟着他读“式微式微胡不归”的奶气女娃娃。
灵均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一番,穆清泪眼模糊的看灵均,看他腕上刻的字,看他衣服上的泥点子还有他微弯的后背,又是一番落泪。
穆清容貌俱变,除了皇帝,灵均便是一眼将她认出,萧家的孩子该都是漂亮的,人人也都爱漂亮的,穆清还未长成个大人,就将自己变成了这样,该是吃了多少苦,她心思又这样重,显露出芝麻大的一丁点,心里已早就堆成了山。
方才站在窗前的人倔强伤心寂寞,别人看出了这一点,不知她心里这些个堆成了怎样的样子。
第33章 由命
“这些年吃了不少苦罢。”灵均说话,看穆清摇头就微微笑了一下,灵均总不至于在穆清跟前落泪,遂心里再再流泪,他也就只是笑。
灵均原本只是想来见妹妹一眼,见了就走的,毕竟他也算是戴罪之身,出现在这里叫人看见便是惹了大麻烦,可见着了,就总不能看一眼就走了,尤其看见方才她同皇帝那个样子。
“关外生活很苦吧,见过大哥没有,父亲身体也不知如何了……”穆清眼里还带着泪,一叠声便是兄长如何,父亲如何,听得灵均一阵酸楚,看穆清消瘦单薄成这样,露在外面的双手竟然能看出一点粗糙来,心头更是一阵阵发潮。
“蓁儿……”灵均叫一声,穆清依旧说着她本来是要将过冬的东西托人给送过去的,眼下身体成这样,也不知父母要怎样过冬。
“往后再不要管父母叔伯兄弟们了。”灵均收了笑意,握着穆清手说。他这样说的时候不似穆清记忆中嬉笑的少年,仿佛是个严肃极了的老先生,穆清怔怔止了话头。
“怎么能不管,如今你们一个个流落在外,只有我过着好日子,哪里能心安,哪里能不管。”半晌,穆清方这样说。
“各人有各人的命,就算要管父母叔伯们,萧家再没有人,也轮不上你啊。”灵均叹息开口,心疼极了。穆清说只有她过着好日子,灵均原本是要问一句你真的过得好么,可是哪里能说出口,好好的孩子成这样了,哪里是个过好日子的样,说出来只能徒叫穆清尴尬伤心,遂就只摩挲着穆清手背,那手背上不再是个细腻白皙的样,枯瘦。
“三哥……”穆清蹙眉看灵均,很有些不赞同的样子,如今萧家没人,她不管谁管。
“个木头脑袋小娘子。”灵均摸穆清脑袋,也是感慨也是无奈。
“我们萧家,是犯了大罪的,如今能留着命在,也是天爷开了恩,萧家已经散了蓁儿,再恢复不到你我幼时的样子了,你管不过来了。”
“怎么管不过来……能的……”穆清讷讷。
“萧家这样多的人,哪里是你能管得来的,流鬼也不是个修罗地狱,父亲母亲过活两年也就熟悉了,兄弟们可都是萧家出去的,再不济总还能吃个饱饭,对于如今的我们,也就够了,我们再不是京里的萧家了。”
穆清说不出话,然总也是觉得她是唯一还在京里的萧家人,哪里能不管。
“各人有各人的命,你有你的,我有我的,一辈子这样短,哪里能在旁人身上浪费那许多。”灵均怜惜的看穆清,妹妹有时候同大哥一模一样,大约都是书读得多了缘故。
“你们哪里是旁人。”
“我们是你的亲人,不是压在你身上的负担。你该要有自己的生活了,谁都不用管,就只是为了自己过活,想要吃东西便吃东西,想要歇息便歇息,不如意了就不高兴,如意了就高兴,想骂人那便就骂人罢,过点自己的生活,谁都不为,只为了你自己,好好儿的顺着性子过活吧,父母兄长谁都不愿意看着你为我们操劳,他们都愿意你过的好好儿的,有个待你真心实意的良人,生几个小哥儿小娘子,便是真真的好。”
“可是……”穆清可是了半天,又不知说什么,总是觉得父母同胞,该是她的责任。
“这样许多人,说到底同你并无多大干系,各人走各人的路,这大约是冥冥中就说好的,天爷的意思,你我一介凡人怎能撼动,不如就顺着各人路走下去罢,天爷说好了我们萧家要散,那便就散了,说好了我要去关外,那便只能去,你在这里再怎么操劳,我也再不是往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