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后,傅凛说要先去后院小工坊瞧瞧,跟着再去找闵肃练拳,叶凤歌便回房取了《十香秘谱》的手稿,做贼似地藏在怀里,独自回了书楼。
这会儿整间书房内就她一人,又躲在屏风后头,她便安心地将《十香秘谱》摊在桌案上,边看边皱着眉头细细琢磨。
她之前用闵肃做蓝本画的那几张人像画片儿被书坊的鉴稿先生退回来,说是缺了风流旖旎的“勾人”意态,与这手稿的故事、文风不大相符,须得赶在这个月底之前重新画过,再拿去给书坊鉴稿先生过目。
“风流旖旎的‘勾人’意态?”叶凤歌愁眉苦脸地盯着摊开的书稿,食指抵着下巴自言自语,“那是什么玩意儿?”
妙手一脉的弟子毕竟师从医家,打小有一门基本功,便是描摹人体经络、骨骼、肌理,务求做到栩栩如生、巨细靡遗、没有偏差,因此她于精工细描上其实是有些底子的,鉴稿先生也着重夸奖了她的这个优点。
可是“意态”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显然超出了她的画功范畴。
她愁苦了好半晌后,又随手拿起笔,漫不经心地在纸上画着笔触朴拙的胖乎乎圆脸小人儿。
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就有一个脸圆身圆的小姑娘跃然纸上。
小姑娘手上捏着决放在盘着腿的膝头,闭目打坐,一脸的生无可恋。
“啧啧,这意态不就很生动了?”她搁笔,喃喃自嘲地笑道,“可惜不是旖旎勾人的那一种。”
盯着画上的圆圆小姑娘瞧了半晌,她兀自笑开了花,将墨迹已干的画纸随手一折,夹在了《十香秘谱》的手稿中,这才重又研磨铺纸,提笔站得端端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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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多宝架上的十二小人儿报时钟轻轻开了门扉,弹出一个怀抱着“申”字小木牌的紫衣小人儿。
被这清浅响动惊到,叶凤歌回过神,才发现已画了有将近一个时辰,脖子发僵,手也凉了。
于是她停下笔,伸了个懒腰舒展腰背,左右转动着脖子走到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
桌案后空无一人。
她以为傅凛还在练拳,便放心地走出来,搓着微沁的指尖走去案头准备倒茶喝。
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几步,一抬头才见窗前的卧榻上躺着不知何时进来的傅凛。
许是因先前去找闵肃练拳脚累着了,此刻他在卧榻上姿仪随意地合衣歪躺着,身上盖着墨黑狐裘,似是睡沉了。
傅凛被那身娘胎里带出的极寒之症害得可苦,小时就跟玉雪冰人儿似的,三伏天里旁人热得恨不能学狗儿吐舌头时,他却照旧手脚冰凉。若不用厚厚棉被捂着,满屋子暖炉煨着,想像寻常人那样酣畅淋漓出一身大汗,都是奢侈难事。
大热的三伏天都是如此,到了苦寒冬日,小傅凛就更可怜,简直不需冰裹霜覆,自己就能把自己冻成棍儿。
在妙手一脉的医理中,发汗是人排解寒瘀病灶的一个有效途径。
只是以前傅凛体弱,经不起大动弹,妙逢时便只能先将这事搁下,一年年循序渐进地耐心调方,慢慢将他的底子补起来些。
经过七年持续不断地细心调养,自今年入冬以来,叶凤歌似乎再没见他像往年那样冻得个面色青惨惨、手脚僵直的模样了。
如今他便能遵照医嘱,跟着闵肃练点简单拳脚,再配上那三个月服一粒的丸药,叶凤歌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估摸着或许到了明年春夏,他的寒症就真能大好。
心中为傅凛高兴着,叶凤歌便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抿唇打量着沉睡在卧榻上的傅凛。
密长双睫像一对歇了翅的蝶,乖巧地伏在下眼睑处,精致矜秀的冠玉面庞在墨黑狐裘的映衬下近乎白得发亮,幸有颊边未褪尽的淡绯晕痕添了几许热腾腾的鲜活之气。
叶凤歌偏着头打量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隐隐有些陌生的脸。
唔,她必须诚实地说,这真是个好看的少年郎。
也不知是不是被近前忽然多出另一个人的气息惊动,他的手臂动了动,盖在身上的墨黑狐裘上沿便从脖颈间滑落至肩头。
叶凤歌僵住,以为他要醒了,正想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人,却发现他再无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再看一眼,就一眼。
她躬身趋近些许,弯腰凑近些,仔仔细细瞧着他的侧脸线条——
只怕是神仙都画不出这么好看的侧脸,所有一切都恰到好处。
叶凤歌自顾自点点头,恍神地想着,若此刻他双眸半睁、神情疏慵,唇角再噙一丝如多情春风般的淡笑,那不就是……
“你想偷亲我?”傅凛忽然开口,双眸徐徐睁开,“喏,给你亲。”
贪看美色睡颜走了神的叶凤歌被吓得嗓子一紧,做贼心虚地直起身,斜斜仰头看着顶上房梁,脑中拼命想着该用什么样的说法,才能将自己的行为解释得正气凛然。
“谁要偷亲你?我看你没、没盖好,在想说要不要帮你将那狐裘拢一拢。”
口中狡辩着,眼角余光却不受控制,偷偷又瞟向他。
被临时当做衾盖的墨色狐裘半滑至肩头,浅浅笑弯的眉眼,疏疏懒懒的神情,唇角有笑如晴日春风,残困的嗓音沙哑缠绵——
明明衣衫齐整,却是道不尽的旖旎风流。
叶凤歌眼尾一烫,双颊燃火,心尖酥酥麻麻颤了起来。
灵台方寸间却有一种醍醐灌顶的突然清明。
她好像有些知道,鉴稿先生说的“勾人意态”,是什么样的声色光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提到的凤歌画的两张图,是给评论区全才大佬——无名权兵卫——的彩蛋~~感谢兵卫君一年多以来的倾情关爱、鞭策、呵护、殴打、鼓励、找茬(哈哈哈哈哈),谨以此彩蛋表达我诚挚的谢意!
以下是全才兵卫君倾情手绘,不过大概只有网页才会显示:
第四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