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菱答了,汾乔的耳边嗡嗡作响,她听不清高菱在说什么。只能抬头看着高菱的嘴角一开一合,十分平静,也十分冷漠。
她的心忽然一寸寸凉下来。
“对方你也认识的,汾乔,是你冯叔叔,冯叔叔也有孩子,所以我不会再生小孩,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我不会祝福你。”
汾乔眼睛通红,她用尽全力喊了出来盯着高菱的眼睛,一字一句。
说到最后一个字,牙齿都颤抖着咬破了嘴唇,可汾乔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如果爸爸在就好了,汾乔的眼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眼前的众人。
她明明说的如此决绝,可没有一个人在乎她的意见。短短一个星期过后,高菱就在这举行了婚礼。
爸爸的离开,把这个世界最阴暗的一面从此替汾乔揭开了。
妈妈可以为了更好前程抛弃她。
亲人捧着她是为了爸爸的权势与财富。
而现在爸爸死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站在这个荒唐的婚礼现场,她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被人收拾打扮,穿着洁白的裙子,像个小花童一样站在了这里。
爸爸会伤心吗?汾乔脑中昏昏沉沉地想。
牧师开始对新人宣读誓词:“……你愿意从此爱他,尊敬他,并在你有生之年不另做他想,忠诚对待他吗?”
高菱答了是。
可是汾乔不相信,她几乎可以想象出,十几年前高菱也是这样答应了爸爸,把手递到爸爸手心的。
新郎新娘交换对戒,那钻石的光芒把汾乔的眼睛刺的想要流泪。
她心中压抑而狂躁,想要破坏什么,可她最终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掉头,一步一步越走越快,飞快地跑离了这座礼堂。
外婆要她考虑妈妈的感受,可谁又来考虑爸爸的感受呢?爸爸那么爱着妈妈,可妈妈仅仅是在他死后的第三个月就要再婚了。
爸爸在地下怎么能闭得上眼睛?
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人比爸爸对她更好了。
她突然无比憎恨她为什么只有十五岁,恨为什么没有能力去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冷漠的人会是她的妈妈?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高菱就已经轻易把爸爸忘记了?
可她忘不掉,她忘不掉爸爸每天下班给她带回来的抹茶蛋糕,每一次生日蒙着她的眼睛摆在她面前的新鞋子,每一次用新生的胡茬戳上她的脸颊给她一个早安吻。
三个月以前,她绝对想不到人生失去爸爸会是什么样子。
有时候早上突然醒来,她还会恍惚觉得是爸爸把她叫醒的。然后她故意不睁开眼睛,等爸爸无奈地上楼来,然后挠痒痒叫醒她去吃早餐。
可人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夺走了汾乔的一切。她一夜间从一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公主成了个拖油瓶。
街上冷,正在下班时间,行人走的极快,汾乔浑浑噩噩走在其中,仿佛一个异类。
汾乔很想去爸爸的墓碑前和他说说话。可是,要她怎么忍心说出这些连自己都讨厌的事情,让爸爸在地下也不得安眠。
汾乔还穿着婚礼上白色的小礼服,脚上套着黑色的皮鞋,跑过很多路,溅得都是泥点。漂亮的桃花眼眼睛红肿成桃子,光裸的小腿被冻得发紫。
环顾四周,身边全是陌生的环境,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行人匆匆。他们怜悯地看着她,也许心中好奇她为什么狼狈成这样,却没有一个人因此而驻足安慰她,哪怕一句。
从前她被爸爸捧在手心,可从这一天之后,她将会寄人篱下。
就像现在一样的,再也没人在乎她的感受。汾乔失魂落魄往身后一靠,休息片刻,身后是棵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她的大脑昏昏沉沉,气也喘不过来。风声呼啸着从她耳边划过,渐渐地却听不真切了。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汾乔浑身都灌了铅般沉重,顺着梧桐的枝干就滑坐在地上。
她想起来站起来,却总感觉蓄积不起力气。先前还总感觉冷,现在浑身却完全没了知觉。会不会死?如果能死就好了,她可以去陪爸爸。
汾乔自暴自弃地想。
滇城的冬天不至于冻死人,却足以让一个穿着单衣在室外冻几个小时的人发高烧了。
……
“小舅,能停下车吗?”贺崤偏头询问,他一直看着车窗外的街道,然而刚才他似乎隐约见到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他有些不太确定。
身侧坐的是他的小舅顾衍,贺崤妈妈的同胞弟弟。他们正要去的是贺崤爷爷的七十大寿。顾衍是贺家今天难得的贵宾。
“张航,停车。”顾衍对司机下令,偏头挑眉,似乎是询问贺崤叫停的原因。
贺崤的心有些惴惴不安,要是看错了呢?但不到片刻,他还是硬着头皮道:“我好像在路边见到我的同学昏倒了,我想下车确认一下,她是我很好的朋友。”
车已经开出来一段,贺崤往回跑,没跑到跟前,他就已经确定了蜷缩靠在树边的人,看不清脸,可他知道,那就是汾乔。
同学三年,他绝对没见过这样的汾乔,她蜷成一团,穿着单薄的礼服,四肢被冻得发紫。
贺崤听说了汾乔妈妈再婚的消息,这种新闻在巴掌大的滇城上流社会一向传得很快。可他没有想到汾乔的处境居然是这样的。
汾乔是个骄傲的小公主,她白色的袜子和皮鞋会永远一尘不染。不是很擅长交际,不爱和陌生人说话,但其实人并不坏,很讨人喜欢。此刻她安静地闭着眼睛,无助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