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2 / 2)

太后这辈子唯一在乎的就这么一个儿子,宫里这么多年,也就指望着儿子活了。说到皇帝,太后眉眼一乐,开了话匣子:“是啊,恒儿小时候十分讨人喜爱,长辈们都爱逗他。只是后来长大些,就越发老成,早早没了小孩子的那份儿天真。”

头回听起太后说魏恒小时候,姜樰有些感兴趣,左右也不能和太后大小瞪小眼这么耗着,就追问道:“那陛下可曾闯过祸?臣妾听说,小孩子总要调皮一些。往后孩子大了,不要太调皮才好。”

“哟,可没少闯祸!男娃哪有不调皮的。有一回啊,恒儿和雍王打架,两个孩子一个摔了腿,一个断了胳膊。”太后说起儿子小时候,简直两眼放光,大约很久没有提及这些了吧,“也不知是不是看雍王伤得重些,先皇就只罚了恒儿,对雍王倒是未加苛责。”

她说着,缓了一缓,眼角微沉,隐隐叹口气,“大约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恒儿就收了心,越发懂事,再不闹腾。就连到了年纪,也没把心思放在后院上,一心钻他的学问,可把哀家愁死了。哀家还想,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啊。这不,今天就抱上了!”

说完开怀大笑起来。

太后这段话说下来,表情转了几个大弯,一时感概,一时伤怀,一时又欣喜,全然把姜樰当了自己人似的。

姜樰陪着笑,内心却不免觉出几分深意。

魏恒和雍王兄弟不睦,先帝却只罚魏恒,可见当时德太妃有多受宠,太后母子受了不知多少罪。所以,后来魏恒才会奋发图强,母子俩忍辱负重,终于在大位之争中成为了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太后这话什么意思,究竟是单纯回忆往事,还是话中有话?

当年如果没有太后百般谋划,在德太妃的盛宠之下想尽办法为儿子夺得皇位,哪里有现在的安生日子。太后或许想要提醒她,儿子终究是亲母亲的。哪怕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也不会忘了当年母子近乎相依为命的日子。

“儿臣还以为,陛下从小就这样呢。”她不禁感慨。和雍王相比,魏恒确实内敛许多,在外人面前总是不苟言笑。原来,他自小的日子就不好过。

后来终于荣登大位,等着他的又是虎视眈眈的姜家。上辈子的他,如履薄冰一路走来,也许从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吧。

那时候,自己夹在中间不好过,他的日子,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哀家方才逗着孩子,倒是觉得恒儿小时候比那小家伙还闹腾呢。就不知皇后小时候,可像现在这般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姜樰嘴角扬了扬,说:“儿臣小时候倒是不顽皮,爹娘让做什么从不违背。家中西席又是个迂腐之人,故而臣妾也跟着迂腐,轻易不敢坏了规矩。”

要不然,她上辈子怎么会纠结在忠君和家族之间呢?诚然,这里面还有她对魏恒的感情。

婆媳两个竟聊得起劲,这会儿和睦得好似之前那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你一句我一句,聊魏恒,聊家常,聊刚刚出生的孩子。

“哟,母后和阿樰在聊什么?朕在外头都听到笑声了。”

正说得起劲,魏恒突然推门进来。他怀里抱着孩子,小心翼翼走得比平日里慢一些。孩子果然还在闹腾,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不肯睡觉,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伸着小手抓他爹爹的头发。

刚出生的孩子手短又没力,够了半晌没够到,咿咿呀呀不高兴了。

“你就把头发给了他吧。”太后起身上前,却没有抱孩子,只是抓了魏恒一缕头发,放在小家伙的小爪子里。

这小家伙抓到了想要的东西,就开始咯咯地笑,另一只手还想抓太后的手指。

姜樰躺在床上只是看着,这对母子抱着孙子,满脸笑容,其乐融融。魏恒进来起就不时瞅她两眼,既要和太后说话,又不能怠慢亲儿子。

初为人父,有点忙啊。

“罢了罢了,哀家就不多留了。你们一家三口还没好好聚呢,时候不早了,哀家该回去礼佛了。”太后当然知道,魏恒虽然在同自己说话,心思却早已飞远,她也不想杵在这儿碍眼,便自己说走。

魏恒送了太后出去,没一会儿终于抱着孩子回来了。甫一进来,还没走近,便盯着堆起满脸的笑。

“看,孩子见了你,就把朕的头发都丢了,果然还是最喜欢亲娘的。”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孩子放在她旁边,为她理了理散在额头的发。

姜樰看着孩子,孩子也看着她,她一笑,孩子也笑,她嘟嘴,孩子冲她吐泡泡。母子俩对视着,才一小会儿,小家伙竟突然困了似的,开始眯眼睛。

怎么到她这儿就想睡觉了?

魏恒见她微微蹙眉,又看看瞌睡来得毫无征兆的儿子,笑着解释:“弘儿玩累了,小孩子瞌睡多,一沾床就想睡觉。”

弘儿?

她抬眼看他,眼中的笑意突然淡去。

“不是说好了,若是男孩,单名一个弘吗?朕听你的。”

姜樰低眉想了想,眉间皱纹渐深,突然问起一个问题,语气甚为平淡:“陛下那日问我,喜不喜欢将来的孩子名‘昊’,是那个时候发现的吗?”

魏恒一愣,继而明白她在说什么。

“是。”

是那个时候试探出她重生一世的事实。

“我真是好傻。”她凝视着已经闭上眼的孩子,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小脸蛋。虽然在说着两人的矛盾,但她似乎已经发不出什么脾气,竟平静地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挺好的。

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给他下毒,也没追究。这份儿尽心的弥补,她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就做不到冷漠到底。

终究还是困在了他和家族之间。

“不,是朕有心瞒你。”话说到敏感的地方,他摆摆手,让伺候在侧的宫女们都下去了,“朕怕过早告诉你,你会反应过激,所以朕想挑个合适的时候再说。没想到,朕自以为到了时机,却险些酿成大错。”

尽管两人心平气和说着话,却始终透着一股疏离。

“我知道,我做的许多事陛下都知道,足够我死几回了吧。只说那次下毒,弑君之罪,陛下灭了姜家九族都可以。”

“朕不会。”

“真到了生死关头,陛下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孩子乖乖睡着了,本是最温馨的时刻,他的父母却在说着冰冷的话题。姜樰点点孩子的小鼻尖,接着说:“如果这个时候,我父亲突然举兵,陛下会怎么办?”

“朕……”

“生杀大权在陛下手上。”她没等魏恒说完,一心想把苦楚倾述,“姜家骑虎难下,给自己摆了步死棋。我……臣妾,终究姓姜。现如今,不管是臣妾还是家族,命运都在陛下一只手上。所以,臣妾为什么还要跟陛下闹别扭,为什么不让陛下高兴呢?兴许陛下高兴了,就会放我们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