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墨州片刻的沉默让潘辰察觉到了希望,果然,沉默过后,他就开口说道:
“她也唠家常,她与我们是一起在军中长大的,她娇气的很,一点都不像军里的女孩儿,他去喝醒酒汤的时候,秀秀去房里找他,还把让所有人都出去,把门关了起来,她身上全是酒气,一进门就往他身上扑……”
祁墨州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潘辰正听得起劲,不觉催促:“然后呢?”
感觉接下来应该就要到关键了。
“然后她就被推开了,推开之后,她就笑了,提到了……我娘。”
潘辰眼前一亮:“你娘?”
这可是个大发现,不觉往祁墨州身边走去,不住引导他继续说下去:“她说你娘怎么了?”
“她说我娘,生孩子,有两个……被摔死了。”
祁墨州的声音似乎带着颤抖,脑中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瞬间就变的苍白,潘辰看他这样,也知道有些不对劲,想上前去一看究竟,可刚一靠过去,就被祁墨州给猛地撞开,祁墨州捂着嘴,夺门而出,潘辰追赶出去,就见祁墨州正伏在走廊的栏杆前干呕着。
☆、第116章
祁墨州在外吐了个干净,傅宁想靠近他,却被推得老远,只能守着院门,不让任何人进去,潘辰来到祁墨州身后,颤抖的伸出手,祁墨州感觉到身后有人,凶暴的目光就射了过来,潘辰一愣,没有被他吓退,鼓起勇气,将手放在他的后背上,轻轻的从上往下抚触,祁墨州见是她,才放心的把头转回栏杆下面。
潘辰见他越来越难受,给他顺气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夹带着轻拍,终于让祁墨州感觉好一些,整个人如虚脱了一般,从栏杆上滑坐到了地上,潘辰见他不住喘气,依旧很难过的样子,急急忙忙跑进殿里,取了热腾腾的茶壶和茶杯出来,来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将茶杯里倒入热水,递到他面前,祁墨州双手抱着胸,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人遗弃在街头的孤儿,痛苦又无助,眼神空洞,似乎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可他生理上的难受却是怎样都掩盖不住的。
潘辰将茶壶放在一边,跪着走了两步,到他身侧,贴着他的身子,将他用力扶起来一点,然后她将身子倾斜到他背后,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然后将茶杯送到他嘴边,一口一口的喂下。
祁墨州不舒服,一连喝了四杯热水,把一壶水全都喝下之后,脸色才稍微好了一些。正如潘辰之前所料想的那样,祁墨州过度使用精神力抑制多重人格的后果就是,必然会迎来一次最最严重的反扑,要么不发作,一发作起来,等闲根本恢复不了。
他被挑起了伤心事,身体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可精神却始终游离在身体之外,所以,此刻的他,看起来越发的孤独无助,就像是独自掉入海里的人,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周围空无一物,什么都抓不住。
潘辰的靠近,对此刻的祁墨州来说,就像是快要溺毙时的一根浮木,给了他最后的一线生命,尽管他此刻并不能很好的分辨出这个给他温暖的人,到底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她的抚触之下,冰冷的身子才渐渐的回暖。
两人直接就坐在回廊的地上,屋檐下的几盏宫灯便算是黑夜里的阳光,照亮了空荡荡的庭院和回廊,夜风吹来,带着初冬的冰凉,幸好两人依偎,彼此取暖。
先前祁墨州断断续续的话,似乎已经将他这回发作的原因说了出来。
尹秀芝求爱不成,便故意与他说一些陈年旧事,由此可以判断出来,尹秀芝必然也是知道祁墨州有病这件事情,知道怎么刺激他,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如果是前两个月的祁墨州,尹秀芝说的这些话,作用不会太大,但错就错在,祁墨州这几天的精神,已经是强弩之末,经不起半点折腾。
被她三言两语一挑拨,精神顿时失控,失控之后,次体人格便占据了身体,而这一次,却不是随便一点什么突兀的响动就可以把他的主体人格喊回来了。
潘辰从一些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零星片段来看,似乎有点走入那个多疑腹黑的祁墨州的精神世界,谁也不是天生坚强的,想要拥有金刚钻一样的心,必然要经历猛火熏烤,百般淬炼,那样强势的外表之下,所经历的事情也许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残酷。
他从前肯定还有一个兄弟,那个兄弟没长大,甚至祁家的人,除了祁正阳之外,其他都未必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毋庸置疑,那个孩子肯定就是叫祁雪州,一个出生了,却没能长大的,与祁墨州一卵同胞的双生子,那个孩子可以被全世界遗忘,可以被祁正阳隐藏,但是作为一脉相承的双生兄弟,祁墨州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
仅凭这些,潘辰就可以判断,祁墨州的童年过的必定是相当凄苦的,一般多重人格的病患,童年必然是遭受过打击,而像祁墨州这种攻击暴虐性人格,小时候,可能就是遭受过这样的对待,然后因为自己弱小而无法反抗,日复一日的同时,身体里就会自然而然的滋生出另一个人格。
潘辰见过那种主体人格很脆弱,但分裂出的次体人格很变态的案例,一般来说,次体人格是分裂出来保护主体人格的,在主体人格遭受打击的时候,次体人格便会表现出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祁墨州的主体人格渐渐强大,强大到他可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从此就不需要次体人格了,相反,这种需要只会越来越强烈。因为他在让自己变得强大的时候,也已经将自己的软弱封闭起来,封闭之后,其他人就很难走进他的心里,次体人格便是他唯一的伙伴。
两种人格互相依赖,互相保护,便成了他如今这样。
潘辰张开双臂,让祁墨州更好的靠在自己怀中,两只手环过他的脖子,两首相依,祁墨州渐渐的平复了心情,可潘辰的心里却怎样都无法安静下来。
她从前一直想要打入祁墨州的内心,因为她确信,只要进入了祁墨州的内心,了解他的内心世界,那么就可以很快找到根源,然后替他解决心结,让他走出这困扰的人格。
可是现在,她却不会这样想了,因为主次人格,相互存在的时间过长,早已经成为了彼此的习惯,变得难以分割,若是有外力强行剥离一方的话,那么另一方很可能会陷入极致暴走中,从而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所以,潘辰之前的计划,进入一方,驱赶一方,很显然是不能实现了。
而她现在抱着安静的祁墨州,心中也是五味陈杂的,不管是主体人格,还是次体人格,这全都是属于祁墨州的,次体人格虽然被他假想成了自己那个没有长大的双生弟弟,可是一切言行举止,还是遵从他自己的,若是真要将次体人格驱离他的本体,那潘辰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祁墨州从此以后,就不再完整了?
想到这里,潘辰果断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似乎有些感情用事,次体人格就算再怎么尊崇主体人格的行为意识,他都不该同时存在于同一个个体上,这是病,是精神分裂,若是不及时治疗,那么今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绝对是不可估量的,次体人格因为没有规律可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某人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又或者一件事,而彻底爆发,爆发之后,能不能被控制还是问题。她怎么会想到让两个人格共存一体呢,不能因为这两个人格都是属于祁墨州的,她就认定为合理啊。
回廊之上,祁墨州眼神空洞,潘辰却是心怀焦虑,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她从业好些年,学了那么多知识,可是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件叫她左右为难的案例。
☆、第117章
祁墨州渐渐稳定下来,似乎是累极了,靠在潘辰的身上睡了过去,精神上的折磨是所有刑罚中最痛苦的,潘辰从前因为要写论文,曾经去精神病医院见习过,精神病人,尤其是那种有发病,有清醒时刻的精神病人,他们终日被那种陌生的恐惧支配,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犯病的恐惧折磨,活的浑浑噩噩,日复一日,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开始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最后精神崩溃,沦为了人们口中的‘疯子’。
潘辰扶着祁墨州,不敢动,生怕动了惊扰他,不是怕他醒来,而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潘辰尽力用双手环住他,这无关感情,只是纯粹的想要给他温暖。
傅宁一直在院外守着,听不见院内声音之后,才一个人走了进来,原以为潘辰和祁墨州进房去了,可寝殿的大门依旧打开着,不像是进去了的样子,傅宁环顾院子,最后在回廊栏杆前一树花丛后似乎看见了潘辰的裙摆,傅宁走过去,就看见祁墨州靠在潘辰的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傅宁想上前,却看见潘辰摇了摇头,身子不动,用手指对傅宁指了指寝殿,用嘴型说了两个字‘被子’。
傅宁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慌忙走入寝殿,拿来了一条软榻上的缎被,在潘辰的示意之下,盖在祁墨州和她的身上,潘辰对他点点头,用手对他挥了挥,意思是让他可以去休息了,傅宁看着祁墨州,欲言又止的对潘辰摇了摇头,他有他的职责,自从做了祁墨州护卫的那一天起,寸步不离的守着就是他的使命。
潘辰见他不动,便明白他的意思了,不再勉强他,由着他手撑长剑,如门神一般站在寝殿门前。
两人依偎,一人守护,在初冬的寒夜中感受着无尽的寂静,潘辰抱着祁墨州足足两个小时,祁墨州都没有转醒的意思,若再继续睡下去,只怕吃不消了,潘辰喊来了傅宁,让他帮忙将祁墨州扶入了殿,将他安置到了床铺之上,潘辰这才坐在床沿,默默的呼出一口气,轻轻敲打着酸麻的四肢。
傅宁将她这样看在眼中,心中很是欣慰,潘辰对他轻声说道:“好了,这里有我在,反正皇上都已经回宫了,你就别在外面守着了,回去歇着吧。”
傅宁坚定摇头:“臣没事,臣还是在外面守着就好,若是皇上半夜起来,只怕娘娘一人制不住他,臣在的话比较好些。”
傅宁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祁墨州现在精神状态不稳定,现在不过是发泄过后的虚脱,可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睡着睡着忽然发狂,那时候,单凭潘辰一个人在,肯定是弄不住他的,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行吧。我看你也不用在外干守着,从回廊穿过,尽头处就是张能李全他们住的地方,有空房,你不嫌弃就去那里对付一晚,我这儿若是有什么事,喊你便是。”
傅宁还想开口,潘辰接着劝说:“他如今这样,也不知要维持多久,你若日夜不休息,到时候,他还没好,你也病倒了,那让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去睡吧,有事儿我大声喊你便是了。”
潘辰的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傅宁心里明白,皇上这回犯病似乎比往常都严重许多,时间不能确定,也许明天就好了,也许明天,后天都好不了,这个时候,若有人想趁虚而入的话,他总要保持体力应对才行,想通之后,变对潘辰抱拳作揖,佩剑与软甲相碰,发出一些响动,在静夜中格外分明。
行礼后便退了出去,替潘辰关上了殿门。
潘辰回头看了一眼将身子蜷缩成虾米状的祁墨州,睡姿也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像这种包裹蜷缩型的睡姿,充分说明了他此刻的不安与无助,坐在床边,将他乱掉的发拨到耳后,心中再一次感到了惊奇,祁墨州那样像山一样坚强的男人,平日里仿佛百毒不侵,谁都伤害不到他的样子,可实际的内心世界,却是这样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