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黄泉一路跟着,黄泉性子急,赶紧就问了句:“小姐打算怎么办?”
凤羽珩想了想,说:“她能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便也罢,总归要明日见到人之后再说。对了——”她问二人,“白芙蓉的变化,殿下可有察觉?”
忘川点头道:“小姐放心,殿下说过了,当初奴婢去找三小姐,偏偏就带了白家小姐回来,这里面本身就有问题。殿下也是跟小姐同样的意思,且看她如何折腾,静观其变就好。”
凤羽珩这边猜测着白芙蓉的变化,一路回了最里间的院子,而此时,白芙蓉却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本来好好的女孩,才几个月的工夫就似苍老了几十岁般,头发枯黄,面无血色,就连嘴唇都煞白得一如这北界的冰雪。不仅如此,她那张本该最是娇艳年纪的面容上,已经开始生出细纹,还有黑斑,若是不认识她的人,一眼看却,对此人年龄的估算绝对会在三十岁往上。就这样还得是普通百姓人家的三十岁,跟大户人家保养得当的女子有很大的不同。
白芙蓉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坐在床榻上就像一个苍老的妇人般望着门口,她几乎能听得到凤羽珩她们离去的脚步声,听着听着,两行泪就止不住地从眼窝里落了下来。她的泪并不是透明的,而是带着淡淡的血色,就好像是在流着心血,每掉落一滴,视线都会模糊几分。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再哭,努力地仰头想要把泪水再收回去,她不敢见凤羽珩,甚至不敢见任何人。这一脸苍老面容是她欺骗千周人隐瞒凤羽珩行踪的下场,白天里她只能靠浓妆来加以掩饰,即便到了晚上也不敢轻易把妆洗掉。
玄天冥曾问过她为何要化成这样,她以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给掩盖了过去,白泽却冷轻哼着说,那样并不美。
她也知道不美,不仅不美,还很丑。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既然选择不出卖凤羽珩,不背叛大顺,那就必须要承受应有的下场。千周人从来下手都不留情,一颗药丸下去,她只用了不到七天工夫,就已经出现了衰老之象。这种衰老每三天加重一次,白芙蓉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好歹现在看到凤羽珩平安与玄天冥汇合,她也总算能够安心。
她想,就算一天天变老直至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轻叹一声,缓缓下了床榻。今日正是三天一次的衰老日,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比之昨日又老了将近十岁,就连走路的步伐都有些蹒跚了。
白芙蓉走到桌边,想给自己倒杯水喝,手拿起满水的茶壶时有些轻颤,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流泪的缘故又花了不少,壶嘴几次都没对准瓷碗,倒到桌子上一半。她算计着,自己现在的年岁,应该快到六十了,人最长能活多久?七十?八十?普通百姓六十岁就是高寿了吧?再过三天,最多六天,她就该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阿珩。”她轻声呢喃,“你约我明日一起用早膳,可是我这副模样,又怎么敢去见你。”
她放下瓷碗,大力地咳嗽了一阵,不过是喝了一口水而已,就能呛成这样。白芙蓉想起从前在京城时,一个在府上侍候多年的老嬷嬷就是这样,走路打晃,腿肚子打着哆嗦,一说话嘴都露风,喝口水就要呛上几下。她爹说不能因为下人老了就把她们打发走,好歹这是个家,她们也能晚度个晚年。
可是现在,她自己也是晚年了,对了,牙,牙也掉了好几颗,上面的门牙就剩下一个了,她都不敢太张嘴巴说话,生怕被人瞧出破绽来。
白芙蓉一脸苦色,哪里还有半点从前那个大大咧咧的大家小姐模样,那些跟着凤羽珩玄天歌等人潇洒行遍京城的日子,就恍如隔世,像是上辈子发生的,而她的这一生,就要走完了。
她站起身,就想回到床榻上继续躺着,这时,就听房门突然间又被人敲起,紧接着,一个她盼着想要听到,却又实在不敢听到的声音传了来——“喂!小白!你不吃晚饭是想饿死吗?”
第三卷:兵来将挡,风雨同行 第587章 求你救救她
白芙蓉身子一晃,险些摔到地上,桌上茶盏被她撞得响了一阵,引得门外白泽“咦”了一声,然后敲门声就更急促了些——“白芙蓉!你把门开开!”
白芙蓉扶稳身子,深吸口气,好不容易酝酿好气息,这才扬声道:“别敲了,敲也不给你开!”话音听着似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却不知她掐着嗓子提着气脉,要多努力才能喊得出来。“别烦我,我要睡觉,你快走开!”
话别说得不客气,可在白泽听来,这才是白芙蓉该有的样子,他便也没有多怀疑,又嘟囔了一阵什么“好心没好报”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白芙蓉这才松了口气,扑通一下跌坐到椅子里,只觉心口一阵腥甜要涌上来,她拼了命的往下压,却还是在唇角湛出一丝血迹来。
“就这么折腾,怕是坚持不了六天了吧。”她苦叹,强撑着身子走回床榻边,又睡了回去。
然而,这一觉却并没有睡多久,午夜时分,天空鹰鸣再起。白芙蓉条件反射一样的睁开眼睛,眼里的愤恨铮铮而来,可即便再恨,她也不得不从被窝里爬出来,默默地穿好衣物,再把平时戴的斗笠也扣在头上,这才悄悄地走向后窗,那里没有兵将把守,正好供她溜出去。
别人不过她现在身子没有从前那样利索了,即便跳个窗子,也笨得像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来来回回折腾了三次,才免费跳出窗外。结果一下没站住,摔在冰雪地面上,老半天都没能再站起来。
白泽奉玄天冥之命,每夜都亲自监守白芙蓉,注意她的一切行踪。早在苍鹰翱翔过空时,他便意识到今晚白芙蓉肯定又要出门,于是提早绕到后窗来守株待兔。
白芙蓉这一跤摔得白泽是诧异莫名,最初还在心里狂笑了一阵,笑她笨手笨脚,连这么矮的窗子都跳不利索;之后便开始担心白芙蓉是不是在雪地上伤了脚,毕竟她的脚之前就崴伤过,一直也没太好利索;可是再过一会儿,他便开始焦急起来,因为白芙蓉爬在地上就像个死人一样,半天都一动没动。
就在他急得忍不住要上前去看看情况时,白芙蓉终于有了点动静,却是发出了一个极显老态的声音,说了句:“摔死我了。”话到是没什么不对,可那声音白泽怎么听都觉得不太正常,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怀疑前面雪地里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白芙蓉。
终于,那人重新站了起来,白泽眼瞅着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时不时地就要停下来直直腰,那种对方不是白芙蓉的感觉便更甚。
他强忍好奇,偷偷跟了上去,绕来绕去,终于,在走出小时个时辰之后,在一个胡同的拐角处,前头的人停了下来。
依然有个黑衣人等在那处,白泽已然认出那正是这一路上一直与白芙蓉取得联系的那黑衣男子。此时,见白芙蓉来了,对方立即开口道:“主子有新的任务传下来,要你在五日之内杀了那济安县主。”
“什么?”白芙蓉像听到了多好笑的笑话般,一边笑一边咳,好不容易气脉平稳下来,这才道:“你们是不是疯了?阿珩那样厉害,又怎是我说杀就能杀得掉的?简直异想天开!”
对方又道:“你与她毕竟是旧识,她对你防范少,自然机会也就大些。你放心,事成之后,你的一切要求主子都可以答应。”
白芙蓉摇头,“我若真动了手,不管成与不成,都会即刻毙命。难不成你们以为就凭我还能在杀了济安郡主之后成功逃离?别做梦了,我不会杀阿珩,我早就说过,我爹是大顺人,我就是大顺人,我白芙蓉一生不叛国,不叛友。我的这条命还有几日可活,我不在乎,至于我的父亲,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他因此而死,那也是他命该如此。自己的经历,怨不得别人。”她说着,疲惫地转身,“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下一次鹰鸣我也不会再出来。告诉你们的主子,我这一生都不认她那个舅舅。”
眼看着白芙蓉转身往回走,白泽虽然对她的声音疑惑莫名,却也还是立即退回,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直退到知州府的北门口。
可是白芙蓉走的却越来越慢,白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觉得那个戴着斗笠的人根本不是白芙蓉,而是个垂垂老者,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时不时还要站下来直直腰,扭扭腿。
这种怪异感一直维持到一阵狂风刮起,白芙蓉无力压住斗笠,那斗笠从她头上直接被掀飞开来,原本步步后退的白泽突然一下就呆愣了住,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那个已经与他对面直面相对的人,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可惜,白芙蓉却并没有看清楚白泽,她的视力已经十分衰弱,可视距离不超过三步,白泽的位置于她来说,太遥远了。
她蹲下身来,想要把斗笠捡回来,可惜风太大,捡了几次,差一点就要被碰到了,却又被风吹走。
白芙蓉无奈地摇摇头,重新站了起来,不再去捡那斗笠,而是尽量的走快一些,想要早点回到府里去。她就这么一直一直往前走着,丝毫也没有发现,就在她的对面,白泽就那样直直地站在原地,盯盯看着她,面上尽是惊讶与哀伤。
终于,白芙蓉不走了,不过两步的距离总算是让她意识到了前方有人,也总算是让她透过风雪把白泽给认了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这是在做梦,梦里,那个曾经把她从山间雪地里拉起来的青年又回到了她身边,她崴了脚,他便背着她一直走回营地。她紧揽住他的脖子,虽有恐惧,但心里却还是暖的。
然而……现在不行了。
白芙蓉惊慌失措地以手掩面,试图把自己给藏起来,她不想让白泽看到自己的脸,哪怕她死了,她都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
可惜,白泽却在那斗笠被风掀开的那一瞬间,便看得个清清楚楚。他颤着声试探地叫了句:“白芙蓉?”
她一怔,摇了摇头,“不是。”
“那你是谁?”
那她是谁呢?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