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轻叹了一声,拍了拍天武帝的手背道:“既然皇上想见章远,那臣妾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皇上如愿。”她说完,看了门外站着的芳仪一眼,芳仪冲着皇后点了点头,却并没有马上行动,因为元淑妃和八皇子还站在外头。
那二人心里也是焦急不堪,在宫人们看来,他们是因为担心皇上的病情,这才如此焦虑。却不知,八皇子埋下头低声轻语在元淑妃耳边说的话却是:“怎么办?万一老家伙不受控制,这事儿是不是就要崩了?”
元淑妃摇头,亦轻声道:“崩还不会崩,就是棘手一点而已。这些情况也是咱们最初意料之内的事。行这种事就是像过关斩将,障碍总会出现,一关一关走到最后,事,也就成了。”她说完,看了玄天墨一眼,劝道:“墨儿莫急,咱们还有时间。”
彼时,罪奴司的杂役院儿里,所有人都躲回屋子里去度大年夜了。哪怕是这样的地方,宫里也不会在大年夜太不讲情面,还是有水饺分发下来,让罪奴们好歹吃上一口。
天空又飘了轻雪,躲在屋里吃饺子这样的福利却轮不到章远。此时他正坐在院子里洗衣裳,水还带着冰茬儿,扎得他的手上全都是血口子。他还得一边洗一边注意一下手上那些血口子里流出来的血不要沾到衣服上,时不时的还要在雪地里蹭一下,想要把伤口给冻起来。
章远从小就进了宫,命好,跟在皇帝身边,从来也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在罪奴司这些日子算是把他前头十几年没吃的苦全都给吃了个遍,什么刷马桶啊,洗衣裳啊,挑水啊,给这边的头头洗脚啊,这些事儿统统干过。干不好干不完就不给吃饭,还要被罚在冰天雪地里站着,他的一双脚全都生了冻疮,一双手如今也是半废的状态,怕是养不好了。
可还是有那么多活计等着他,几乎所有人的活都推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而那些空下来的人,只要平日里给这边的头头揉揉肩捏捏脚,就不用干这样的苦脏累活儿。为了生存,为了能活下去,这种取巧的办法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没有人待见他,就算跪下来求,也没有人可怜他,他就是想给头头揉肩,人家也不用他。摆明了就是故意刁难,就是要让他受苦、受伤,就是想要羞辱他这个曾经宫里头红及一时、连权见了都要给三分颜面的大太监。
而凤羽珩之前给他的那些个银票和银子,也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还没等他用那些钱去巴结谁,钱就已经不是他的了。
章远越想越憋屈,抹了一把眼泪,再看看面前这一盆一盆的衣裳,他知道,今夜又不用睡觉了。这些衣裳怕是洗到明天早上也洗不完,又下了雪,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冻死在外头。
一想到有可能被冻死,他打了个激灵,赶紧起身就想到屋里再取件衣裳来。他还想在有生之年再看一眼老皇帝呢,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可还不等他走上三步,就听院子的另一头有人走了来,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道:“哟!章远你要干什么去?衣裳洗完了吗?让你离开这里了吗?”
章远转头去看,来的人一共三个,都是宫里太监,犯了错被罚到罪奴司的。明明就是一样的奴才,可这三人跟这里的头头混得很好,天天巴结着,都狠不能给人家舔脚。这方面工夫做好了,自然也就不用像他这样日日受苦,三人的生活过得看上去真的比在从前主子身边还要痛快一些。当然,也没少给章远使绊子。
就比如说现在,章远想回屋去加件衣裳,碰巧被这三人看见了,扯着嗓子就嚷了开不说,还把章远洗完的两盒衣裳都给踢翻了去,然后笑嘻嘻地看着章远道:“从前你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儿,咱们见了都得低声下气的,可是没少受气。但是眼下,你却是个连狗都不如的罪奴,还想着过以前那样的日子?还想着被别人敬畏?我呸!没门儿!”
“就是!罪奴就是罪奴,不好好的洗衣裳,你要往哪儿跑?信不信我们只要喊一声章远要逃跑,总管公公过来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咱们罪奴司打死一个罪奴,可是不需要上报的,你得清楚你自己的命握在谁的手里!”
章远眼看着那两盆洗好的衣物又脏了,眼泪又差点儿没涌出来。可是他知道哭也没用,争也没用,吵架更没用。这些招数统统都用过,换来的,除了新一轮的羞辱之外,再没有别的。
默默地把那两盆脏衣服又捡了回来,重新加了冰水,也不指望回屋去拿衣裳了,就那么坐在小板凳上又重新洗了起来。手上的血口子越来越多,只能不停地往雪地里或是自己的衣服上抹,尽量的不去染了贵人们的衣物。
章远想,他们这样恨自己,应该是很希望他去死的吧?罪奴司死人不用上报,这是一个很好的杀人机会。可之所以直到现在对他还只是折磨却不让他死掉,这就说明在背后一定有人不希望他死,又或者说,不希望他死得太快,要让他受到更多的折磨,这才是对方的真正意图……
第五卷:皇权争斗,四国颠覆 第1035章 曾经辉煌,如今落难
章远知道,这些年自己跟在天武帝身边,可是替皇上拦下过不少主动靠上前来的妃嫔。那些想要用一碗补汤来接近皇上的妃子,多半都是他给打发走的,就是元淑妃也被他拦过无数次。如今自己落到这步田地,想要折磨他的人应该不少吧?数一数……算了,根本就数不过来,他有那个心思,还不如多洗点衣裳。左右老皇帝现在也是在受苦,那他就跟着一起受,不能继续同甘,那就做到共苦好了。
章远坚信天武帝是在受苦,哪怕白日里经常能听到有人说起皇上跟元淑妃是多么的恩爱,对八皇子是多么的疼爱,甚至还说起在早朝上皇上每天都要赞赏八皇子无数次。越是听起来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章远就越是断定天武帝不是乐意的,这些要不是装出来,就是老皇帝脑子出了问题。老皇帝太可怜了,他又不能在身边陪着,想想就心酸。
他又抹了一把眼泪,继续洗衣裳。而那围观的三个人还在看着乐,其中一人不断地把章远洗好的衣物又给扔到地上,甚至还踩了两脚。章远看到了,也不说什么,默默地捡回来,直到那人不停地去踩踏衣物,他这才开口道:“这些衣裳可都是后宫里的主子们的,踩坏了不是闹着玩的。你们折腾我可以,不要冲着这些衣裳使劲儿。”
“哟!你还教训起人来了?”那踩衣物的罪奴尖叫一声,指着章远说:“你还以为你是皇上身边儿的红人呢?你还以为不管是谁都得恭敬地叫你一声远公公呢?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德性,人都进了罪奴司了,你还能教训谁?”
“好啊!你不让我们踩衣裳是吗?那我们就踩你!来呀,哥几个,从前只能仰望的大太监总管如今可就在咱们面前,任咱们拿捏,不踩白不踩!”
一句不踩白不踩,彻底挑起了三人的兴致,于是他们纷纷抬起脚来,用力地往章远身上招呼。更是有人扯了嗓子冲着院子里的那些屋子叫道:“快出来呀!平日里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这大太监总管落到咱们手里可不容易,千万不要错过机会!”
随着这一嗓子,大量的罪奴从屋子里涌了出来。这些阉人本就身体残缺心理变态,再加上从前在主子身边就不得志,不然也不至于犯了点错就被打发到这里来。一来二去的,个个心里变态的程度就更加强了,以至于一听到有这样的好事,疯了一样地就冲出屋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先动手的三个人就也招呼过来,拳打脚踢,把个章远给打得只能缩在雪地里尽可能地抱着头护好自己的头和脸。
身上的疼痛对于章远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从他在昭合殿外的广场前受了那三十板子开始,这些疼痛就都不算什么了。他就一个信念,只想保住命,至于挨打,或者哪怕被人打断了胳膊腿那都没所谓,他本就是贱命一条,之所以想活下去,无外乎就是想再看一眼老皇帝,只要让他能再看一眼老皇帝,就是马上死了,也是愿意的。
身上的拳脚越来越重,有很多还是往他头上踹来的,尽管章远用力地护着头,还是会被踢踹到。渐渐地,他有些头晕,被打得快要失了神智,觉得自己就快要挺不下去了。脑子里有老皇帝的样子浮了出来,老皇帝在喝酒,老皇帝让他陪着一起到月寒宫门口唱歌,老皇帝跟九皇子任性抬杠,老皇帝跟他斗嘴吵架。还有老皇子偷偷的把好吃的给他留下,跟他说今儿这道菜做得特别好吃,朕没舍得都吃完,留了一半给你,小远子你可要记得感激朕。还有的时候老皇帝性子很别扭,不直说是留给他的好吃的,只说这个东西太难吃了,朕一口也吃不下,小远子你快点把它们都消灭掉。
这些画面不停地在章远脑子里闪过,眼泪也止不住地从眼里留下来,渐渐地视线就模糊了,模糊到他也不知道是因为眼泪还是因为脑子已经被踢得不清楚,耳边那些人的叫骂声也慢慢小了去,好像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似乎不再有人落脚。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产生了幻觉,不然这些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就在前几天甚至还发生过把一大盆冰冷的水都浇在他身上,然后把他赶出屋子冻成冰人的事。后来要不是怕他真的冻死,是不会有人让他进屋的。
章远还是抱着头的姿势蜷缩在地上,身子发抖,心里却在想着,如果不死,今天晚上还是要把那些衣物洗完的。
这时,却听到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凌厉冷冷地喝斥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如此欺负人?同样都是罪奴,你们跟他又有什么区别?为何动手伤人?”
有人接了话:“他不好好洗衣裳。”
“不好好洗衣裳那也是该由这罪奴司的管事人来责罚,何时何得到了你们?在自家主子身边时不好好做事犯下大错,如今都被打发到罪奴司了,却还是这般猖狂,是不是这座皇宫容不下你们了?”
章远听着这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迷迷糊糊地偏头去看,但见是个女官打扮的人正站在自己面前,以一人之势对抗那些罪奴,却是让那些罪奴一个个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出。他脑子被人踢得有些不太清醒,看了一眼也没认出人是谁,这时,就见罪奴司的管事人刘公公从屋子里匆匆跑了出来,到了那女官面前先是一愣,然后赶紧行礼道:“原来是芳仪姑姑,这大年夜的,是什么风把芳仪姑姑给吹来了?”
章远这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皇后身边的芳仪。
就听那芳仪一声冷哼,看着那刘公公道:“什么风也不是,你这地方最好什么风也别把我吹过来。我今日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提章远,却没想到一进院子,就看到你这些个手下把人打得不成样子。这要是打死了打伤了,一会儿皇后娘娘问起,你该如何说?”
“这……”刘公公一愣,下意识地就反问了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提章远干什么?人是皇上和淑妃娘娘打发过来的呀!”
“怎么,如今在你们的眼里,后宫就只有一个淑妃娘娘是不是?我告诉你,淑妃到底是淑妃,她就是爬上了天,上头还顶着一个皇后呢!你们就算是一心一意地跟了淑妃娘娘,如今的后宫却也容不得她一个人作主,真想要一手遮天,也得等八皇子真的坐上了皇位再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后宫里还是皇后娘娘最大。”那刘公公也知芳仪说的是对的,便也不跟着再辩,只问芳仪,“那皇后娘娘要提这章远,可有懿旨?不是奴才刻意刁难,实在是没有旨意罪奴司不好放人啊!”
“懿旨没有。”芳仪冷声道:“但是有皇后娘娘的凤牌,你且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说着,将手中一块皇后给的随身腰牌亮了出来,竖在了那刘公公的眼前。
那人一眼,赶紧就跪了下来,道了句:“遵皇后娘娘之命,章远立即由姑姑带走。”见凤牌如见皇后,这是整个儿皇宫人人皆知的事。虽说现在元淑妃得势,但芳仪说得对,毕竟皇上并没有废后,元淑妃就算是翻了天,上头还有一个皇后压着呢,他们这些罪奴在皇后面前可不敢造次。
芳仪见他放人,便不再多言,走上前去亲自把章远给扶了起来,见他晃了两晃,赶紧问道:“能不能走?”
章远也听明白了事情缘由,竟是皇后要见他。他不知道皇后是什么意思,但就凭他这么多年对皇宫里的了解,以及对皇后的了解,一下便能想到这并非是皇后要见他,应该是天武帝要见。皇后从来都是皇上最好的代言人,她说话办事都看天武帝眼色,基本没有什么自己的主见,如今突然来提他去见,应该是老皇帝发话了。
章远很是有几分激动,连连点头道:“能,能走,奴才就是爬也要爬出罪奴司去。”
芳仪却觉章远这身子不太乐观,再看看他满手的冻疮和血口子,不由得又皱起了眉,而后对着那刘公公道:“去找人抬副轿椅来,若有人问,就说是皇后娘娘那头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