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陡然一痛。福姐儿身子巨震,手中果酒不由自主地泼洒出来。
赵誉捏住了她的下巴,稍稍用力,使她一双睁得圆圆的眸子迫不得已地朝他看去。
四目相对,福姐儿是惧。赵誉是怒。
苏皇后百般哀求,希望他施舍一个孩子给她,送来这细心栽培的一朵娇花,竟然哭给他瞧?
当他是什么?
他肯予之一顾,她竟还委屈上了?
这天下都是他的,他顾念他们,给他们脸面,他们却当他是什么?
赵誉一双眸子阴阴沉沉,隐有阴云席卷其间。
下巴传来清晰的痛楚,福姐儿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咬住嘴唇,怕自己痛呼出声。
又隐约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何尝有立场在他面前任性放肆?
福姐儿假作看不见他震怒又不屑的表情,哑着嗓子道:“皇……皇上……酒冷了……”
无数阴云从赵誉眸中卷过。片刻后归于平静。
福姐儿无从知道赵誉在想些什么,只感觉到钳住她下巴上的那只手缓缓松开。
福姐儿并没有松懈下来,她身子僵硬极了,微微扬起头,水光潋滟的眼睛看向他。
他没什么表情,似乎适才的震怒,羞耻,心思回转,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他收回手腕,从她手里接过水波轻晃的半杯酒。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手背,是温凉滑腻的触感。点点滴滴泼洒出来的酒水像浅淡的樱花落瓣,落在她手背、袖子上。
赵誉将杯盏凑在唇边抿了一口,淡淡收回眸子不再看她,只道:“皇后费心了。”
福姐儿僵直的手脚终于重新听从使唤,她将托盘上的一碟果饼取下来,用金质小刀切成小块。她指头抖得厉害,不敢伸手去擦眼泪,只能将头垂得更低。
赵誉搁下手中的杯盏,轻轻瞭一眼她的手背和袖子。
福姐儿听到头顶上平静低沉的声调,对她说:“去洗洗。”
她才止了泪的眼睛猛地张开老大,惊慌地抬脸看向他。
赵誉一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心里分明有些生气,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去收拾一下,再来服侍。”
他目光落在她袖口,开口提点她。
福姐儿惨白的小脸这才回复了一丝生气儿。接着是更汹涌的尬尴朝她袭来。
十分勉强地朝他行了礼,接着举目慌乱地打量四周。
赵誉耐心几乎用尽了。
左手支在案上撑住额角,右手朝身后的内殿一指:“那边,屏风后头有新备的水。”
这话说完,连他自己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万事齐备,只怕阖宫皆已传开,知他今将临幸这个苏氏美人儿。
小姑娘低低道了声谢,头低垂着,声如蚊呐如避蛇蝎般从他面前逃开。
赵誉推开面前的小几,从侧旁一堆奏折中随意取了一卷来看。
巧合的是,这奏折正是检举承恩伯府姻亲林氏在南陲拥兵自重笼络民心,不将他这位正统君王放在眼里……
赵誉伸手捏了捏眉心。
前朝后宫,太多事烦着他。要顾忌的太多,要克制得也太多。这个皇帝做起来,并没有大多数人想象的那么逍遥自在。他又是勤政恤下的作风,难免比旁人更累些。
里头传来极细微的水声。
小姑娘磨磨蹭蹭许久未曾出来。
赵誉不免心中自嘲。
赵誉啊赵誉,你妄自为君,竟落得这般境地。
福姐儿卷着湿湿的袖子,终于从后头走了出来。
金纹赭色重幕下,赵誉一手支颐,一手持卷,眉头微蹙,双目轻阖,竟是睡着了。
福姐儿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隐隐的不安。
她该如何,唤醒他,求他收容她?还是趁势逃避,回头跟皇后复命便说是他不肯宠幸?
大殿中沉静极了。
更鼓声悠悠的自深远的宫道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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