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吧,我加入滇军,只是为了跟着混点好处,捞点油水,再回去重振家业,但老周居然说我有当军人的潜质。”
凌枢说着说着,对面的甄丛云没笑,他自己倒先笑出声来。
只是笑声之中,蕴含了许多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意味。
他还记得那时的老周,一脸病色,却不颓唐,只是被子下半截空荡荡的。
国家有难,吾辈当自强。你是个好苗子,别白白当了炮灰,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这双腿,这辈子算是废了,你就当是代我到处走走,讲武堂毕业之后,你想干什么都没所谓,不从军也没关系,但不能再与庸碌贪婪之辈厮混一起,误入歧途。
老周是这么对他说的,这段话,到今天,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说来好笑。
他本想同流合污不择手段,却遇上个老周,生生被迫走回正路。
“你可以不去的。”甄丛云道,“他的腿废了,根本奈何不了你。”
凌枢:“但我欠他一条命。一条命的恩情,别说他只是让我去上学,就算是要我把腿还给他,我也会还的。”
甄丛云冷笑:“是我我就不还,救人是他自愿的,没人强迫他,大不了多给点钱就是了。如今世道,几块大洋就可以买一条人命,就算他是个小排长,也就是多几块大洋罢了!”
凌枢不说话了。
甄丛云皱皱眉头,她下意识觉得凌枢不喜欢甚至反感自己这番话,但对方的性命现在捏在她手里,她分辨不出凌枢是不敢反驳,还是懒得反驳。
第二个可能性让她浑身不舒服。
眼看岳定唐还没过来,她心下有点焦躁,忍不住催促凌枢。
“继续说,你在云南上学,怎么又跑到东北去当兵了!”
过了好一会儿,凌枢才开口。
“我毕业的时候,东北军已经易帜,不再是一支地方军阀,而是中央领导的地方军。那会儿,日本在东北动作频频,风声传遍大江南北,虽然许多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明白,这一仗,或迟或早,都得打起来,而且很可能就在东北爆发。”
“老周还是死了,就在我毕业那年,他偶感风寒,本来因为截了双腿之后就病弱的身体根本熬不过冬天,我在病床前亲眼看着他闭眼的。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回上海了,我要去东北。我欠老周的命,我答应过他的事情,去了上海,十丈软红,纸醉金迷,只会消磨意志,实现不了自己的承诺。”
“同期的同学里有个东北人,他正好也想回东北,我俩就背上行囊,一路北上。袁三思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他跟我在一个排,睡觉隔壁床,训练站一块,打仗一个战壕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