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程程很早学会了反唇相讥,反问道:“所以你想看到这一天吗?我找了其他人,他不仅想和我睡觉,还想……做你说的那些事。”
关戎将手里的饭盒重重往下一掷,声音大得惹得众人围观。他目眦欲裂地看着她,整张脸涨得通红。
贺程程被吓得当即闭起眼睛,等了半天却没动静,再睁开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工具,一身低气压地前去工作了。
一直到下午五点,路面才差不多畅通。贺程程已经冷得瑟瑟发抖,沿着公路来回跑着,也无济于事。
关戎跟邵辉打了招呼,把善后事宜交给他全权负责,自己先领着贺程程要回到山上。
关戎一进车子就开了暖气,她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问她:“你到底有没有把姜茶喝了?”
贺程程将保温壶扔过来,关戎掂了掂,还是满满的。他十分气恼地将之往后随手一扔,一阵巨响。
贺程程吓得跳了下:“你到底要干嘛啊?”
关戎也在问她:“你到底要干嘛?”
贺程程一直紧紧绷着的神经忽的断了,从昨晚起就压抑着的心情如泄洪的狂涛骇浪,她捂着脸地哭起来。
关戎早就裂纹遍布的心像是突然就缺了一大块,风过的时候想起经久不息的低鸣,他慌里慌张地去抱住她头,说:“行了,他们都在外面看着呢。”
贺程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的痛意不比他少,抽抽搭搭地说:“就让他们看好了,看看你是怎么不要我的。”
关戎拿她没有半点办法,只能叹气。
贺程程说:“你又不否认。”
关戎终于承认:“这样对我们都好。”
贺程程身子一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里的恐惧铺天盖地。
如果不是她来,他是不是准备像之前一样,越来越疏远,越来越生分,最后温水煮青蛙般,让两个人渐行渐远?
贺程程抓着他手,哭都忘了,只有无意识的抽泣:“为什么?你不要跟我说是因为那竹,我能看出来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关戎说:“跟这个没关系。”
贺程程:“那是为什么?”
关戎看着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车子盘旋上山,快到军营的时候,关戎将车停下来,车尾打了双跳,又在距离十多米的地方放了警示标志。
关戎带她在靠山的一边停下来,指着其中一块区域,说:“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贺程程凑近过来,平平无奇的石头上居然刻着一行字:那松之墓。贺程程一头雾水:“这是谁啊?”
关戎说:“他曾经也在这里当兵,还记得我曾经来过这儿训练吗,他当时是这儿的连长。”
贺程程看着这墓碑,说:“然后呢?”
关戎说:“当时队伍里有人生病,急等着救治,我们来不及等军医上山救治,是他开车带着我们冒险连夜下山。
“那天也是这样,路上有落石。他要我们在车上等着,自己冒险出去查看。山上正好又滚了石头,正好砸中了他。”
贺程程静默而立,没有说话。
在那之前,关戎一队人已经过来多时。那松毫无保留,将自己所知所会的倾囊相授,中途几次凶险,也都是他帮忙化解。
他是跟他们这帮军校生不同,是实实在在从兵做起,中途考了军校,毕业之后原本有许多去处,但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儿。
那松说他生长在这片土地,热爱这片土地,他说希望以后有更多的人能来,边疆高原也依旧是报效祖国的好去处。
关戎说:“其实他从没有要求过什么,但我总是忍不住在想,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带战友下山,他一定不会出这样的事故。”
负罪感像大山一样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从来不是冰冷的机器,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逝去,那股近在咫尺又爱莫能助的沮丧足以让人窒息。
关戎说:“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这里有多么的缺人。有很多事才刚刚开始,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做,我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呢?”
关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反复想到了关首长曾经骂过他的那些话,他说他不成熟,说他是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
是的,理想主义。他曾经觉得自己是为了还一份人情来到的这里,在这里带一两期兵,等到有人接任,他就调去离她近的地方。
她那时候刚好毕业,他可以打报告结婚,虽然不能出国度蜜月,国内也有大好风光。他们可以立刻要孩子,也可以等几年。
可人在不断长大,环境心境时刻在变,带过一期兵的时候,他想还需要再等等,带过两期兵的时候,他发现事情变得越来越多。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他走,而贺程程已经长大,他不得不开始为她考虑了。
“你走了,她怎么办?那种地方,连信号都不好,你想跟她打个电话视个频都不容易,更别提每年还能回来看她了。”
“你们都还年轻,不知道距离这东西有多可怕。等你们真的分开了,相隔千里,她真的还能像她说得那么坚定吗?”
“她的身边会有很多喜欢她的人,他们中间一定会有比你优秀,比你英俊,比你有钱,比你体贴,比你值得托付的人,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关首长的话这一年来反反复复响在耳边,关戎无数次说服自己相信,那只是他劝自己留下的无聊言论,无须挂心。
可他几乎开始无望地发现,这里的每一个字眼,每一句话,都在渐渐的成为现实。
不是她在动摇,是他没那么坚定了,他知道他还爱着贺程程,但他越来越没办法给她承诺,没办法说“我爱你”这三个字。
他连最起码的,一年回去看她一次,都难以实现。
他真的不想有一天,他跟贺程程会变成他父母的样子,因为相爱选择厮守,因为距离最终分开,他不想她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