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手机又收到饶璐的第二条短信——【不是想谈钱,只想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再过一会儿,第三条短信进来——【还经常喝酒吗?身体好点了没有?】
张修盯着手机,尽力回想那些属于饶束的片段,本来以为不会痛的,却还是隐隐作疼。
第四条——【我跟你姐夫在深圳看了很多房子户型,等会儿在微信上发图片给你看一下。】
第五条——【妈昨天说小唯的手机收到了短信,你给他的那张卡存进五万了?他还是小孩子,你给他这么多钱干什么?】
第六条——【他们说密码总是试不对,你是不是设密码的时候弄错了?】
第七条……
指尖轻摁,锁了屏,张修靠着车后座,眯着眼看车窗外飞逝的人们和车辆。
他没觉得阴冷,没什么可阴冷的。
这不就是浮生万象吗?人们的私欲凌驾在一切所谓的人性光辉之上。
收养孤儿,是有爱又正义的吗?算是。
而一旦到了取舍关头,在那个家庭里,孤儿总是被率先抛弃的一个。这又该算什么呢?
还有不断地索取呢?难道这是社会上新出现的“舍生取义”的一种方式?
不,应该是“舍生取欲”。
——舍弃某些人的生命,以实现自己的私欲。
回到酒店后,张修从黑色背包里找出她那本都市鱼日记本。
随手一翻,全是工整娟秀的字体,写满了一整本,连背面也没放过。
他在日记本最后一页写了几个数字,然后把日记本一页一页地撕碎了,再把纸屑放进一个小盆子,放了水,浸泡一整夜。
第二天上午,小盆子里的纸屑已经成了纸浆,五颜六色,但黑白两色最为明显,就像他和她两人。
张修把纸浆倒进一个足够大的玻璃瓶,密封,约了快递员上门取件。
一同寄往深圳的包裹里,还有一个信封,信封里装了一张银行·卡。
他用饶束用的那个手机号给饶璐发短信
——【我把我的都市鱼日记本寄给你了,还有一张银行·卡,卡里的金额大概够你的房子首付了。密码写在日记本上。对了,如你所愿,以后干脆别再联系了,需要钱的时候再找我吧。】
4
2018年4月,张修回到广州天河。
何医生邀请他去她家做客,她拨打的是饶束的那个手机号,在电话里问候的第一句是:“在家吗?饶束。”
而他轻笑一声,“何医生,你病得比我还重啊。”
“啊……是张吗?啊……”
信号两端沉默了许久,隔着信号塔,张修都能感受到何医生的困惑和震惊。
何医生花了挺长的时间去接受并适应他不断衍生出来的新人格,本来已经能很好地跟他 /她们相处了,现在却突然发现这家伙好像又对他自己做了某些疯狂的事情。
“你的饶束非常健谈,有时候跟你很像,谈话记录一大叠,我没有存电子版,全都在这儿了。”何医生从一个独立的档案抽屉里找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
张修“哦”了一声,“原来我在你眼中是很健谈的一个人吗?”
“当你给别人洗涤灵魂的时候,的确超乎常人地健谈,有着希特·勒一般的演讲天赋。”
他笑了笑,长指绕着文件袋上的白线,却始终没有打开。
他垂着眼眸,说:“她好像拥有我的很多记忆脚本。回想起来,跟她在一起时,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妄想狂,仿佛我才是虚假成分更多的那一个。”
“你的情况本来就很复杂,交织并发也不奇怪。还有,人格会为各自匹配身份背景,没有真假之分,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医生说着,又给他递了一个文件袋,“这是我能从她口中套出来的所有资料。真实成分有多少我也不清楚,毕竟你也没跟我说过多少实话。”
张修嗤笑一声,语气略带嘲弄:“据我所知,跟何医生你说真话好像并没有什么好下场。”
显而易见,他说的是回忆起孤儿院经历的那一段,非常折磨。
何医生也虚咳了两下,“也就那一次,是我唯一一次在你面前称得上是个‘心理医生’的时候了。”
其他时候,也不知谁更像个循循善诱的黑暗心理医生。或者说,心灵导师。
少年伸出手,摊开掌心,理所当然的姿态,“惯例,我的所有记录和资料也都给我。”
何医生无奈,从保险柜里搬出一堆卷宗一样的玩意儿,堆在他面前。
“张,我以为她会是一个能陪你最久的女孩。”
“由此可见,你以为的,都是错的。”
“她跟你看似是两个极端,坚持着完全不一样的信念和生存法则,但……怎么说呢,嗯,你们的行事方式在某一层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你们都是大千世界里的极少数。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医生,语言表达能力不过关啊。”
“……”何医生也不生气,笑道,“看来你又比我先一步看清本质了,那你来,你来阐述。”
“我没任何多余的阐述。我只知道,她切实地存活过,我也接受她的存在。但她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