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风格……很妖啊。”
徐渊驰是这么告诉他的:“他不太强迫我做什么事,小时候我不听话也很少打我,就是,你要是不想学,最后他总会有办法让你求着他学……我至今都想不起来怎么被一直忽悠的。”
徐远桐听着就笑了:“你是没见过那小子犯傻的时候。”
少年愣了愣,脸上流露出某种复杂的神色。
徐远桐一看就懂了。
他决定再和这个男孩子聊几句。
“你有没有看过《浓雾号角》?”
周晏北摇了摇头。
“这个故事很有趣,充满哲学,每个人内心的想法不同,得出的体会也不尽相同。”
它说的是一只活了千万年的深海怪兽,受到浓雾中的号角召唤,从“深渊”前来,与它见面,以为这世界还有它的同类,当雾散去,看清眼前,却只剩下更绝望、更黑暗的苦难。
最后,巨兽被号角的召唤折磨得迷惘、愤怒、痛苦,还有那种悲凉的求而不得,最终摧毁了那座灯塔。
徐远桐说话的时候,周晏北已经完全忘了他们是身在何处。
他们不在一个热带气候的国家,而是在一个冰冷的小岛上,甚至有轻薄的淡雾浮起来。
“就像我们的生活,或者是我们竭尽毕生经历去做某件事的时候,以为能得到神圣的回应,却只有无尽的孤独。永远是一个人等待另一个,永远是你爱某个东西胜过它爱你,就像我们对物理,对天文地理,生物化学,它们都会想方设法来引诱你。你就像在深海的怪兽,永远只有等待和孤独……”
少年没有看过这个故事,但被徐远桐的叙述深深吸引。
大概就像徐渊驰所说的,都不知道怎么搞得,就被这个男人的几句话说服了。
“今后不管你会走上哪条路,对你这样天赋的孩子来说,都会非常艰辛,因为任何一种研究,我们都得假定它能够发生,然后找到某种合理性,我们基于基础的理论,却要不断将它更理想化,找到新的方法,新的技术,让不可能变成可能,只要有一丝可能,就要变成可能。”
他盯着少年年轻张扬的脸,“你最想学的一门学科是什么?”
“……我知道物理是真正聪明的人去做的事情。”周晏北看着对方耐心倾听的样子,继续说下去,“但我也喜欢植物学和生物。”
“生物吗?我女儿也喜欢。”徐远桐笑得更为柔和,“既然喜欢就去做,所有公式,运算,规律,都是推动人类文明的进程,没有那么复杂。”
男人笑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短暂的暂定。
周晏北站在吹起穿堂风的外廊上,漆黑清透的眸子,盈满不可思议的情绪,“徐叔叔你、你怎么知道?”
“你们班主任给我看过选手资料,我记忆力一向不错,掐指一算,正好是今天。”
徐远桐的视线转过来,突然说道:“家人给你补过生日吗?”
换作平常,周晏北只会冷静地说一句什么,但对象变成了这位大人,他就好像有点尴尬,也有点沉默。
“我妈应该会再给我买个蛋糕,礼物她早就准备好了。”
要是任何一个别人,少年都不会再说下去,可面对徐远桐,他忍不住告诉对方:“我爸爸很早过世了,家里就简单庆祝庆祝吧……”
单亲家庭的苦痛,徐远桐大概也能了解。
毕竟,徐远桐小时候不仅没有父亲的照护,还被徐家当成异类。
他很平静地提起一句:“大概命运从未停止对天才的遏阻,你知道为什么?”
少年有些明白过来,张嘴说:“因为只有压力够大,才能让我们往前不断的奔跑。”
是了,人类永远都有破解不了的难题。
“所以我很喜欢一句话,叫做星火传世,奋飞不辍——这才是学者最伟大之处。”
徐远桐说着,忽然清浅地笑了一声:“啊,差点忘了,既然是生日,作为长辈应该送你点什么。”
他说着,在西装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了一只精致的长方形盒子,黑色硬质。
周晏北乍一看,还有些不敢接。
“打开看看。”
少年打开了盖子,里面装着一支万宝龙的签名笔。
他的眼神闪烁,所有的心事都在这一刻融到一起,又被风刮的七零八落。
真的就像那只孤独了百万年的小兽,无尽地等待着同类的回应。
“说的太深奥也没意思,就是好好念书,小朋友,你和我儿子都会有一番自己的作为。”
周晏北低下头,那一瞬间,有晶莹的泪珠滚落脸颊,淌入心底,他觉得空气都愈发稀薄,胸口躁动难安。
父亲的大手,从来没有一次碰触过他。
但也只能走下去了,幸好人生还很漫长。
有无限的可能性。
周晏北再也无法忘记这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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