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甄老娘忍不住搂着甄停云,又是一阵儿的笑。
倒是甄停云,心里也是很为甄老娘这雄心壮志叹气:唉,她这儿正想着如何能考上女学,自家祖母就想着如何考过长姐甄倚云了……难怪元晦总觉得自己爱做梦,可见这都是遗传的呀!
心里虽是这般想着,甄停云嘴上倒也甜,想了想又道:“对了,我瞧祖母这几日路上颠簸,很是憔悴了些,想着您这般年纪也该仔细些,多补一补,便叫人给炖了鸡汤,给您晚上喝。”
反正鸡汤一炖就是一大盅,到时候匀出两碗来,一碗给元晦,一碗给甄老娘,岂不正好?
甄老娘闻言也不笑了,抬手就拧孙女耳朵:“你,你这败家的!客栈这儿的鸡可比家里贵许多,哪里就非要吃鸡了?!”说着,她就要起身去楼下阻止厨房给她炖鸡汤。
甄停云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嘴里哼哼道:“反正鸡都杀了,也已经下锅了,您现在下去也没用。”
甄老娘真是要被这败家孙女给气死,使劲拧了两把,到底是拿孙女没法。
再者,她老人家虽是气孙女乱花钱,可心底深处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高兴,觉得这到底是孙女一片孝心,着实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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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晚间时,甄停云亲自去楼下看了看那锅鸡汤,特意分了两碗出来,想着甄老娘这般年纪也不好吃得太油腻,对身体不好。所以,她干脆两碗一起过了一遍油,然后才端了一大碗鸡汤去给甄老娘。
甄老娘这方面倒是精明,拿着勺子在碗里翻了翻,便嘀咕道:“不对啊,这里头就只半只鸡……你说,是不是客栈炖汤的那人偷喝了?”
“我叫八珍在厨房看着炖出来的,”甄停云暗翻了个白眼,只好主动背锅,“另一半我自己喝了。”
甄老娘一挑眉,说她:“还说要孝敬我呢。炖点儿鸡汤都得自己先喝了,才轮得着我这做祖母的……”
甄停云也学着甄老娘的口吻,托着腮,忧愁叹气:“唉,祖母还说疼我呢,一路儿尽赶着给父亲还有小弟做衣服了,我的春衫到现在还没着落呢,只好喝几口鸡汤暖暖胃了。”
刁钻祖母和刁钻孙女互相看了眼,笑笑,都不说话了。
第10章 读帖法
待服侍着甄老娘用了晚饭,甄停云又陪着甄老娘说了会儿话,哄得老人家高兴了方才收拾东西下楼。
楼下厨房还温着那碗剩下的鸡汤,甄停云索性便连同晚饭一起端去给元晦。
当然,她也没忘记让八珍将两本午间才买回来的字帖还有笔墨纸砚提前送去元晦房里——自己这都送鸡汤了,总也得借机从对方处得些指点,这才不亏。
元晦午间睡了大半日,这会儿脸色虽白了些,精神看着倒是好了许多,正靠在床上,仍是眉心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见着甄停云过来,他倒是舒展了眉头,笑了笑。
甄停云顺手将饭菜摆在靠床的案几上,考虑到这人自称“什么都不记得”,便开口问他一句:“你想起什么了没有?”
元晦抬手揉了揉眉心,那张英俊的脸上迷茫之色一闪而过,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起了一点,不过也没什么头绪。”
甄停云闻言也跟着蹙了蹙眉:其实,元晦这人确实有些奇怪。且不提他现下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能会书法会弹琴会吹箫,堪称全能。单说他那日抢了马跑出去,最后却是昏迷着被马驮回来,身上还带着那些伤,就有够奇怪的………
这些奇怪或许也代表着麻烦,可甄停云对此倒是想得颇开:反正自己一行人是要去京城的,管他还有什么麻烦呢,到了天子脚下想来也掀不起波浪——当然,这也是因为元晦早早的就证明了自己的用处,要不然以甄停云不肯吃亏的性子,还真不一定愿意招惹上这么一个麻烦人物。
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屋内一时也都跟着静了静,只闻呼吸之声。
过了一会儿,甄停云方才想起鸡汤的事情,先将那碗还热着的鸡汤推到元晦跟前,温声与他道:“我特意叫人给你炖的鸡汤,也已过了油,你且尝尝。”
元晦倒是没有甄老娘那般眼力,自然也瞧不出这一碗鸡汤里究竟是一只鸡还是半只鸡。他随手拿起勺子,舀了舀,慢吞吞的喝了口鸡汤,微微点头:“还算可以。”
甄停云不由松了一口气,眸光却不禁落在元晦手里的那碗鸡汤上。
说真的,这些日子急着赶路,一路上也没吃上什么好东西,便是这几日住客栈能吃上热饭热菜,可像鸡汤这样的却是少有的。所以,甄停云此时瞧着那碗黄澄澄又香喷喷的鸡汤都有些馋,先前甄老娘喝鸡汤的时候,她为了表示自己已经喝过,一眼也没多看。好容易熬到甄老娘喝完了鸡汤,此时又见元晦喝鸡汤,她这一缓神,不由得便往那碗鸡汤上看,暗咽了口口水。
元晦自是注意到了甄停云的目光,想了想便道:“我才刚喝过药,怕是喝不了这么一大碗,要不你也喝一点?”
甄停云睁大眼睛看着他,杏眸圆溜溜的,乌黑清亮,像极了受惊的小动物。
元晦见她这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
甄停云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又看了眼鸡汤,然后强行转开目光,口是心非的推拒道:“因着你还病着,这才叫人煮的,我哪里能喝。”
“女孩家也该多喝点鸡汤。”元晦亲自拿小碗给甄停云舀了小半碗鸡汤,口上劝道,“反正这一大碗的,我也喝不完。”
甄停云虽知这样不好,听着元晦这话,闻着鸡汤那香味,到底还是接了过来,口是心非的道:“你都舀好了……那我就陪你随便喝点儿吧。”
元晦看着她,眉梢微挑,并不言语。
于是,甄停云抬手端起碗,乖乖的坐在一边喝鸡汤吃鸡肉,顺道欣赏元晦用饭的模样。
元晦身形削瘦且挺拔,靠坐床上时亦腰背挺直,肩部收紧,线条利落,仪态行止皆是优雅从容。
哪怕是坐在床上用饭,他也是个很讲究、很规矩的人,严格遵循“食不言寝不语”,虽适才还与甄停云说笑,待拿起碗筷便立时止声,用饭时甚至连碗筷碰撞声都没有。
虽他动作看着不紧不慢,速度却是极快,不一时便将面前的饭菜吃了大半。
甄停云见着,不由思忖:都说世族公卿家的闺秀小姐才记事便有嬷嬷教导礼仪规矩,她们起居用膳时的仪态想来也是如元晦一般吧。
这样一想,甄停云连鸡汤都有些喝不下去了,有些犯难:这要是人人都这么厉害,她考女学岂不是更没希望了?
好在,甄停云自来就不是个肯轻易认输的,虽一时犯愁却也很快打起精神,加快速度喝完了手里的鸡汤,然后便将字帖笔墨等摆到房间里的桌案上,准备研墨练字。
元晦已是吃得差不多了,抽空看她一眼,开口提点道:“别急着动笔。你基础不深,还不到‘出帖’之境,要先读帖,再临帖,做到心中有帖,笔下有神——如此方是正途。若心下茫然只知依样画葫芦,那就不叫临帖而是抄帖了。”
甄停云一向都是自己瞎琢磨,缺的就是这样直指要害、一针见血的基础指点,忙点了点头,待她研好了墨,便先拿起那本《始平公造像记》,认真求问道:“这读帖,是怎么个读法?”
元晦适时放下碗筷,自斟了一盏茶算是漱口,嘴上不紧不慢的接着教导:“《笔论》有云‘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读帖最重要的就是观其形,体其像,读懂其点画体式,做到了然于心………”
说到这里,元晦语声微顿,眼角余光瞥见甄停云喝鸡汤所剩下的鸡骨头,话锋一转便举例道:“这就好比是你炖汤,得要先知道鸡鸭鱼,才明白自己是要炖鸡汤、鸭汤、还是鱼汤;若是你要炖鸡汤,那么就必须分清楚鸡与鸭、鱼的不同之处,了解鸡冠的颜色和形状,知道鸡爪收缩时的样子,明白鸡尾的羽毛样式……,如此,方能炖出一锅真正的鸡汤,而不是鸭汤鱼汤一类。”
听着元晦一字一句的教导,甄停云手里抓着字帖,指腹抵在纸页上,心下若有所悟,只是那念头仍旧是模模糊糊,一时抓不着,不由抿了抿唇。
元晦见状,略一思忖,补充道:“对了,读笔画、读结体,其实也都是有口诀的。我说一下,你记着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