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若傅长熹只坚持了一两年,旁人估计要嘲笑他年轻气盛,不知轻重;若他能坚持十几二十年,已算是心志坚定,常人远不能及——毕竟,他拒绝的不是其他,是这万里江山,是人人渴求的皇位,是天下至高的权柄。
可是,傅年嘉前世的记忆来看,傅长熹是真的是坚持了一辈子的,堪称是此生不改其志。哪怕是傅年嘉,一时间也寻不出旁恰当的词句,只能感慨一句“果真厉害”。
燕王妃闻言亦是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是啊,你肃王叔确实是极厉害的人。”
傅年嘉微微阖目,似是思量着什么,随即他从榻上起来,撩起袍角,径自跪了下来。
燕王妃吃了一惊,连忙道:“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按理,如今已入夏,地上也没有往日的冰凉,只是这是燕王妃疼爱了十多年的独子,平日里掉根头发都要心疼,哪里舍得看他跪在地上。
傅年嘉却是跪在地上,仰头看她,一字一句,郑重其事的道:“还请母亲为我求娶甄家女。”
“甄家?”燕王妃闻言不觉蹙眉,不禁道,“那甄倚云虽好,可今日到底还是……”
“我说的不是甄倚云。”傅年嘉跪在地上,腰背却是挺直的,他抬目直视燕王妃,认真道,“母亲,我想求娶的乃是甄家幼女,甄停云。”
他已错过两次,这一次,无论肃王叔对甄停云是何心意,他总还是要再试一次。
否则,总是不能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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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甄停云还坐在马车里。
甄停云初上车时还有些呆呆的,一时想着傅年嘉说的那些话,一时又想先生怎么会来接她,一时思绪纷乱,都不知该说什么。
傅长熹靠着垫子坐着,见她还有些呆呆的,忍不住便伸手在她颊上掐了一把。
指尖触感温软腻滑,心下不觉也跟着一动,只是傅长熹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嘴上揶揄道:“本来就傻,怎么现在更傻了。”
甄停云:“……”
被他这样一折腾,甄停云倒是不呆了,只得老实问道:“先生,您怎么来了?”
这话可不就问了个正着。
想起自己昨日得知她要参加赏莲宴,一整晚的辗转难眠,今日早上连公文都看不进去,在府中徘徊良久方才下定决心来王府接她。结果,他这头百般犹豫千般思量,到了她这里就只一句“先生,您怎么来了”。
一时,傅长熹好像是吃东西噎着了,脸色也跟着变了变,不过他反应极快,立时便反守为攻,好整以暇的问她:“我还没问你呢——你在王府里遇着了什么,怎么出门时还一副呆样?”
闻言,甄停云又想起那些烦心事,不由蹙起眉头,拿手托腮,十分忧心的叹了口气。
傅长熹实是看不惯她这模样,说她:“你一个小姑娘,丁点儿大,哪来的烦心事?竟还学人家唉声叹气了……”
说着,他便要抬起手,替她抚平眉心折痕。
指腹碰着甄停云的眉心,带着薄茧,仿佛热度惊人。
甄停云方才反应过来,脸上不由滚烫,连忙撇开头去,只觉眉间被他碰过的皮肤仍旧是又热又麻。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回答道:“是我长姐在王府出了事。”
傅年嘉的事,甄停云其实并不想多说——将心比心,就连甄停云自己也是不愿将她来京前的那个梦告诉旁人,眼下当然不能将傅年嘉的事情告诉别人。而甄倚云的事情,虽是家丑不可外扬,可甄停云对傅长熹这位先生一向信任,想了想也没隐瞒,隐下了傅年嘉的事情后便含糊的与他说了。
说罢,甄停云又实在犯愁,睁着眼睛看傅长熹,重又托腮,叹了口气:“我现在都不敢回家去——出了这样的事情,家里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呢。”
傅长熹倒觉好笑:“能进王府后院的想必也不是等闲之人,想来也是配得上你那姐姐的。等她婚事定下后,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说不得还是旁人嘴里的一桩佳话呢。”
甄停云却并不认同:“我那长姐一向心高气傲,估计是瞧不上那男人的,断不会愿意就这么嫁了。”更何况,那男人是傅年嘉安排的,以傅年嘉口吻里对甄倚云的冷淡厌恶,指不定给她安排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呢,甄倚云八成就更不会嫁了。
甄停云正想着这事不知该如何收场,傅长熹却是心念一动,忽然道:“你怎么说得这样清楚,好像当时亲眼看见了一般?”
按照甄停云的话,当时正在开宴,甄倚云是因为诗词夺魁而与王妃讨了彩头,这才能够离宴出去。哪怕甄倚云之后出了些事情,燕王府遮掩着送她回去,又与甄停云这做妹妹的交代一二,可甄停云也不该知道的这么清楚,就好像是当时正好看见了一般。
甄停云原就不怎么会说谎,被他拿话一堵,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傅长熹见她神色,已是猜着了:“所以,你当时确实是亲眼看见了?”
甄停云瞥他一眼,不说话了。
傅长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沉默片刻,声调忽然就冷了一些,追问道:“是傅年嘉请你去看的?”
甄停云感觉自家先生简直神了——为了隐瞒傅年嘉的事情,她明明没提他半个字,自家先生偏就能从这一团乱麻里挑出傅年嘉这一根线。
当然,甄停云并不知道这是醋缸倒了,只当傅长熹真就是神机妙算,只得强辩道:“这怎么可能?先生想到哪里去了……”
傅长熹却已猜着了大半,不由冷笑:“据我所知,你那姐姐原就是自私势利之人,寻常人只怕是无法叫她自毁名节、心甘情愿的跳水去救的。估计,她当时是以为落在水中的是燕王世子,这才自己跳了下去。偏偏,真正的燕王世子却拉着你在边上看着……”
眼见着傅长熹已将事情都给猜了出来,甄停云瞒不下去了,只得改口,苦着脸奉承对方:“我就知道瞒不过先生。”
想到傅年嘉与甄停云两人独处,傅长熹忍不住的就沉了脸,冷哼了一声,再不说话了。
甄停云都不知他这是生什么气,直起身子凑过去,讨好道:“先生您就别生气了。要不,我给您捶捶肩?”
傅长熹见她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自己,似讨好似恳求,一时也是有些心软。
当然,心软归心软,傅长熹还是要端着架子,说她一句:“你姐姐这事,只怕也都是燕王世子的算计,可见他心机之深;这样的事,他还要拉你旁观,可见他心存不轨。”
虽然是说自己最看重的侄子坏话,但傅长熹也是脸不红气不喘,说得十分从容,甚至都能说得上是语重心长了:“这样心机深沉、心存不轨的人,以后你还是离他远一些吧。”
甄停云:“……嗯,我知道了。”
其实,知道了傅年嘉的那些事,甄停云第一个念头也是离对方远一些——傅年嘉背负的过往太复杂了,她如今只想过好自己眼下的日子,并不想掺和到那些所谓的过往里。
若是可以,甄停云也希望傅年嘉能够忘记那些事,过好他如今的日子。
见甄停云这般听话,应得干脆,傅长熹心下也是十分欣慰,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露出笑容来。
师徒两个正说着话,马车却是很快便停在了甄家门口,甄停云虽然心烦家里那些事可也不能不回家,只得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和裙摆,笑与傅长熹道:“先生,那我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