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行钧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名儿叫《含英咀华》,不知道又是讲些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问她:“你为什么不配合徐医生?咋想的?觉得自己这样浑浑噩噩的也不错?”
她手上顿了顿,抬头看他,又听他继续说。
“一直养着你我也没意见,毕竟你是我老婆嘛,其实你总是这种郁郁不乐的心态也活不了几年,等你死了我大不了再婚嘛。”
他说着把窗户关上又拿了挑毯子盖在她腿上。
吴念垂下眼,半天才淡淡地说:“再婚只会拘束你,我死了你不如一直单着。”
余行钧听她开口忍不住嘲讽:“今天我还真有面子,您又开尊口了?不过这话说的不怎么受听,什么叫拘束我?”
“听不懂就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屑跟他争一时口舌之快。
余行钧可能是因为今天喝了点酒,有些往事浮上心头,见她又握着书看不说话人就开始烦躁,躲过她的书反手扔到地上,絮絮叨叨地说:“你花我的钱还给我摆莲子?街上那些卖的还知道拿谁的钱看谁的眼色呢……你当我的钱好赚?生意哪有那么好做,不然大家都成老板了……很多事说是咬咬牙过去了,谁不知道咬牙到挨过去有多难呢……”
吴念觉得几天的余行钧有些反常,平常生意场上的事他都不说,只会在她跟前展现自己的风光,自己的能耐。
他半靠半躺,眯着眼继续说:“我记得有一次,还是在深圳……有一天自以为想通了,就觉得,人吧,不能太为难自己,世界上还是平凡人多,也不一定非要出人头地……我还有力气,力气也值钱啊,所以就去了工地上找活干,人家问我,你有什么要求啊,我说给口吃的给个地方住就成,人家说你这小子还真知足,留下吧……这才刚说好,人家瞧见我的学历又不要了,我问为什么啊,对方一个劲儿摆手,说小伙子你这学问在我们这大材小用,出去怎么混不成啊,你再好好想一想吧……我当时就想,还有嫌弃学历高的?学历高也有罪?不过转念又想,他一个工地上的搬砖头都觉得我不能大材小用,我为什么就觉得自己不行了呢?世界上那么多混的好的,总能算我一个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头再来嘛……”
吴念愣愣地看着他,他虽然说的云淡风轻,她却能听出来辛酸来,谁能想到,现在一个堂堂的老板,过去也曾落魄到去工地上搬砖混饭吃呢,她不知道他的这段经历,或许还有很多她更不知道的事……
余行钧笑了笑,转过头看她,见她盯着自己那眼神好像是在看不认识的人。
他凑过去问她:“吴念,你想不想从头再来呢?”
吴念没有回答。
他又说:“或许你的病治好了我就答应离婚了呢,你不是一直都想跟我离婚吗?”
吴念不是不信,他总是喜欢给她一巴掌又递过来一个甜枣,她被吊着往前走,总也没见他把自己说过的话当回事过……
她想起来两三年前——
余行钧在深圳的事业渐渐起色。以前公司的旧部还有两三个跟着他的,不过也都是因为同学之间的情意。
董助的前妻跟吴念是室友,那几年来往颇多,尤其是她神智不好而董助因为常年异地跟吕小雨提出离婚,这份情谊多数是惺惺相惜同病相连,如今已经生分的不行了。
去民政局离婚那天一直不停地下细雨,吕小雨喝了不少,来找她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嘴唇也冻得发青,吴念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吕小雨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吴念知道她离婚心里不痛快,默不作声地帮她擦脸,吕小雨半醉半醒,安静片刻突然拉住她:“嫂子,你对我真好……你知道我这人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我有事从来不瞒你……”
吴念似有感触,柔声说:“是啊,这段时间要不是你一直陪着我日子不知道怎么过……”她眼眶跟着红了红,转口又说:“喝这么多做什么,难受的是自己,别人又不会心疼。”
她直摇头,眼泪跟着下来,呜咽道:“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你这么对我,我还跟你家里人串通一气……”
吴念摇头笑了笑,累出一身汗才帮她换上睡衣,见她还是胡言乱语,随口问:“对不起我什么呀?”
“……我对不起你,大家怕你受不了就和你家里人合起伙来瞒着你……我其实早就知道余总在外头有女人了……大家都知道,除了你……也不是一个人的错……这几年你死活不愿意去,他也不怎么回来,是个男人都挨不住……你看看姓董的,我去的这么频繁还不行……就该一直守着……”
吴念抖了一下,茶杯“啪”地摔碎,一杯子热水浇到手上,火辣辣地灼痛,她想可能是十指连心所以才一直痛到心里。
这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感觉她以为已经很熟悉了,可临了,还是不适应。
很多事情你虽然能猜出来不对劲儿可是毕竟没有亲耳听到,没听到没看到就还能自欺欺人就还能装傻充愣。
那天吕小雨发烧了,她面色平静地守了一晚上,伺候她喝水吃药又不停地帮她擦汗。
她不是不在乎,是觉得自己必须找点事干,所以不能停下。
其实心里还有个声音,是解脱。
第13章
后来她就更不去深圳了。
公司景气之后他也提过几次,让她有空过去,她只觉得他虚伪。
家里这边日渐好转。
余母身体硬朗,也是过惯好日子的,生活富足了又开始参加歌舞团。吴念也大概知道余母整天忙着干这干那也是因为伤心落寞。
再后来吴母身体就不行了,吴念把她从老家接了来,那时候吴念的两个儿子都没有了,只剩下个老母亲是她在世上的牵绊。
吴母老伴儿去的早,一辈子也就熬着吴念一个闺女,吴念伤心欲绝但理智尚存,她觉得自己就算是要死了也得死在她妈妈后面,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她舍不得做。
老太太因为吴念头发都愁白了,常常搬着小板凳坐在小区花园里等她下班,她回来了就扶着吴母回家做饭,那段日子对吴念来说还算安稳平静。
吴母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问。
有一回余行钧突然从深圳回来了,两人闹了一次,也不算厉害,他对着她一直都很混账,床上是这样,一旦吵架也是这样。
只怪吴念家教好,有些太好,很多时候都是被他气的流泪。不过余行钧怕她哭,每次一哭他就住嘴了,就不敢横了。
可惜经过这么多磋磨就算是个有棱角的石头也从方的变成圆的了,更何况性格这种变幻无常的东西。
不过,相互之间还留着面子,没有撕破脸皮,想来是双方都顾忌着多年的情意。
他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原本打算留一周,结果匆匆忙忙就走了,飞机票还是费了不少劲儿让秘书弄的。
吴念觉得他是怕了,心虚了,无地自容了。
她心里头有些痛快,痛快完又觉得是在跟自己较劲儿,好生没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