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平心而论,若不是他被雷寅双拉去找那帮熊孩子,就他以前的那些布置来说,虽然不至于真被江承平给诬告上,可要彻底洗清嫌疑,却是未必能够做到如眼下这般全无一点争议的干净……
世间的事往往就是如此不可理喻,哪怕事前的谋算再如何精妙周到,却是再经不起一个最为不经意的小小意外。虽然江苇青深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和江承平那里各逞着心机,最后竟是谁的计策都没能得逞,偏对一切一无所知的雷寅双,居然于无形中做到了他精心谋划良久的事……这,算不算是乱拳打死了老师傅?!
等江苇青也去沐浴更衣出来时,就只见雷寅双已经被丫鬟们收拾妥当了,正斜靠在窗前的矮榻上,竟又打起瞌睡来。
见她这模样,江苇青的眉头微微一皱,想着到底该叫太医给看看。他正要转身吩咐人,感觉到动静的雷寅双已经睁开了眼,却是看着他脸上的伤痕一皱眉,冲他伸过手去,道:“过来,让我看看你脸上的伤。”
要说雷寅双的运道真是好得有点天怒人怨。自她于京城中引领起一股劲装风潮后,如今连女式骑装也越来越往男装的方向发展了。雷寅双原总嫌女式骑装累赘,如今有了这样合她心意的新款,她就再不肯穿那种老式的裙式骑装了。偏因她连日打猎,把带来的那几身新款骑装毁了个七七八八,今儿是不得不穿着一身旧式骑装上的阵。那老式骑装有着厚重的裙摆,虽不如新式骑装那样轻便,可当她跟那只母熊于林间空地上游走缠斗时,却是要比新式骑装更能抵挡住荆棘灌木的刮擦。加上她原就爱戴着皮束袖,因此,她身上最厉害的伤,不过是手背上被荆棘划破的口子罢了。
而和她一比,江苇青便有些凄惨了,不仅胳膊腿上都挂了花,连脸颊上也不知被什么藤条之类的东西给蹭了一下,虽连皮都没有破,可因他生得比旁人白净,却是叫那道鲜明的红印显得格外打眼。
“啧,”伸手抚过他脸颊上那道微微有些突起的伤处,雷寅双不由就是一咂嘴,嘲着他道:“怎么每回都是你伤得比我厉害?!那年我惊马时也是,偏我什么事都没有,你倒摔断了腿。”
江苇青眼含深意地看着她,笑道:“三姐总说你是天生的红运人,那么我应该就是那种天生的背运人了。不过,幸亏我有你,便是我天生容易倒霉,只要有你这红运人在,我的运道也会变好的。”
雷寅双哪里知道他的话里有话,只一边查看着他胳膊腿上被荆棘刮出的细小伤口,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他道:“什么红运人背运人,尽胡说!要叫我说,不过是因为我比你勤勉罢了。所谓一力降十会,你若跟我一样练得一身好功夫,便是再多几只熊也肯定伤不到你。”说话间,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江苇青皱眉道:“怎么回事?最近你怎么总像是睡不够的模样?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雷寅双大咧咧地道:“我哪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能吃能睡的,而且我觉得我好像都胖了……”
他夫妻二人在屋里低语时,窗外,月影和嫣然这两个活泼的丫鬟则是一阵挤眉弄眼。嫣然压着声音对众人笑道:“我弟弟小时候跟我们夫人一样,有得玩时可精神了,一旦回到家,立时就跟个瞌睡虫似的……”
几个丫鬟正窃笑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等众人抬眼看去,嫣然和春歌等自是不认得那个不请自来的老人是谁,打宫里出来的花影和月影却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来人正是九五至尊的天启帝!
几个影全都惊得呆住了,直到小内侍过来命她们往里传话,几人这才回过神来,顿时,小院里一阵鸡飞狗跳。
天启帝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同来的还有雷爹和靖国公。
显然,天启帝已经从靖国公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如今亲眼看着江苇青脸上那道明显的红印,天启帝不由就皱了眉,又听说这两人居然仗着年轻,都没想到传个太医来看看,天启帝当下就拉长了脸,喝令着太医把他二人全都带下去把脉了。
和天启帝一同过来的雷爹先还挺紧张的,等他看到雷寅双里里外外都没什么伤处,只手背上一道明显的划痕后,他不由就不满地瞪向江苇青。可当他看清江苇青的模样明显要比雷寅双凄惨时,雷爹顿了顿,立时便把那一腔无处发泄的怨怒转向了那个没能教好自家熊孩子的熊家长靖国公。
一向于雷爹面前逞着强势的靖国公许立水,则是头一次在雷爹面前很有些抬不起头地缩起了脖子……
其实天启帝还真是冤枉了江苇青,他早想着要请太医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天启帝就把人给带了过来。
而雷寅双才是真正自恃身体底子好的那一个。便是跟熊打了一架,她也没觉得她和江苇青有要看太医的必要。可当她看到太医替她把完脉后,以一种诡异的眼神看向她,然后退出去后又换了个太医进来给她把脉时,她脖子后面的汗毛忍不住就竖了起来。一向脑洞开得挺大的她,差点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被查出得了什么绝症了……
偏自古以来,医生总不爱跟病人讨论他们的病情,而更乐意跟病人家属沟通。所以,当同样一脸忐忑的江苇青把太医给带下去后,雷寅双这里自己吓着自己,都已经想到若是她的病真没得治,她要怎么缠着江苇青带她一路游山玩水,然后死哪儿埋哪儿,反正她是绝不肯困死在病床上的……
因此,当那没有挂上门帘的门被江苇青“咣”地一下撞开时,正心不在焉拿着茶杯要喝茶的雷寅双,险些失手将茶水全都撒到了衣襟上。
江苇青猛地推开门,见雷寅双瞪大着一双眼坐在窗前,那秋日午后明亮的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映得她整个人都似在发光一般,他的眼眶蓦地就是一阵发热。他猛地扑到她的面前,按着她的肩,低头看着她,那嘴唇激动地颤抖着,一时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雷寅双见他这样,却是于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胸,道:“人有旦夕祸福,只要活着的每一天过得开心就好。”
她的话,令江苇青疑惑地抖了抖眉梢,却到底没往心里去。他正震惊着太医告诉他的那个消息。他咽了咽气息,努力想要打开那似被什么东西堵住的喉头,却是忽然看到雷寅双叹了口气,抬着那仍端在手里的茶盏便要去喝那茶。
他一愣,赶紧抢过茶盏,问着一直侍立在一旁的春歌道:“这是什么茶?”
“碧罗春啊,”雷寅双道,“不是你找来的吗?”
“换了!”江苇青立时喝了一声,又丢开那茶盅,握住雷寅双的手,看着她的双眼道:“你眼下可不能喝绿茶,绿茶性寒……”
他话还没说完,那半掩着的门上“咣”地又是一响,这一回冲进来的,是雷爹雷铁山。
在雷爹身后,跟着天启帝和太子殿下。
见她爹看着她的眼里闪着复杂的神色,雷寅双怔了怔,心里忽然一阵难受。她倒是不怕死,她怕她死了之后,惹家里人伤心难过。于是她梗了梗喉咙,摆着一副镇定模样,反握住江苇青的手,看着她爹道:“你们……别难过,不就是一死嘛,我死了……”
“等等!”和陷在震惊里的江苇青、雷铁山不同,天启帝立时就听出不对了,截着雷寅双的话道:“谁说你要死了?”
顿时,雷寅双就怔住了,然后看着天启帝挤着个笑道:“皇上,您就别骗我了,两个太医给我把脉,还都那一脸怪怪的模样,小兔和我爹又这副模样,能骗得了谁呀!我肯定是得了什么绝症了……”
“噗,哈哈……”
顿时,无良的天启帝和太子殿下就笑翻了天。天启帝指着雷寅双,问江苇青道:“你还没告诉这丫头?”
江苇青也是一脸的古怪,看着雷寅双道:“你这脑袋瓜子里,整天都在想着什么呀!”又于她的面前蹲下,盯着她的双眸,柔声道:“不是你要死了,是你要当娘亲了。”然后伸手抚着她的膝,看着她的腹部道:“居然两个月了呢,我们竟都不知道……”
想着这几天来骑马打猎,还有刚才二人跟暴怒母熊的缠斗,江苇青后背立时就生出一层冷汗。这孩子,跟他娘一样的彪悍呢……
江苇青走着神时,雷寅双则扬着眉看着他。直到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用力点着头,她才渐渐理解了他那话里的意思。她蓦地一抬头,看着她爹。见她爹看着她点头,便又扭头看向天启帝。天启帝也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低头看向江苇青。
小两口就那么相对无言时,只听雷爹闷闷抱怨道:“你们这两个孩子,可真是……”
想着这一路雷寅双活蹦乱跳的模样,雷爹也生生惊出一身冷汗。他不由后悔着不该把花姐留在京里。他们几个大老爷们不懂女人的事,雷寅双年纪小也不懂,可若是有花姐跟来,不定就能早一步发现了……
雷爹心里暗自后悔时,雷寅双则一脸懵懵然地瞪着江苇青,半晌,才讷讷问着他道:“弄、弄错了吧,我、我……我怎么没想吐呢?”
“哈哈……”顿时,天启帝又笑开了。
雷爹也想笑来着,可看着雷寅双扫过来的羞恼眼神,他到底知道要给自己的傻女儿留点颜面,便不由分说地把那看热闹的天启帝父子给请了出去。
站在廊下,天启帝越想这小两口的模样越想发笑。这两个孩子,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居然连这种大事都没有注意到,且不说家里还没个顶用的长辈。他正在那里盘算着如何通过太后给他俩安排一些可靠人手时,忽然就听屋里传来一阵“叮哩咣啷”的响动。
众人再次冲进屋去,就只见雷寅双已经从那榻上站了起来,榻边原本放着个花盆的小几却是被她不小心给带翻了。
“我、我居然带着宝宝去跟熊打架了!”
瞪着江苇青,雷寅双一脸后知后觉地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