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笑了两声,赶紧扶着皇帝向门外而去,一边走一边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过去么……可是,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些永远过不去的事,就像朕,永远都会想起皇长姐为我们付出的一切。”皇帝轻叹了一声,慢慢地走出天牢,看着天空。
他微微红了眼:“可朕,却护不好她唯一的骨血,当年……若是朕能再多关注一下笙儿,及时察觉那些人的阴谋和母后的谋划,也许笙儿的天鹰大营就不会葬送在雪原,可到了最后,是他自己的人将他救了回来,而朕却还不得不委屈了他,明明立下汗马功劳,却不能享了他应得的一切,反而要退隐江南一隅,这都是……朕的过错。”
鲁公公看着皇帝,神情也有些复杂:“陛下,您也一直都知道太后是不待见三爷的,何况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当初那种情况……也确实是三爷坚持要离开京城这是非地,江南……未必不好。”
当年天鹰大营遭遇那样的劫难,归根到底的根结在于太后始终认为三爷是威胁,而不是自己长女唯一的血脉,唯一的外孙儿,而三爷当年又如此光芒四射,骄傲不驯地展现出他的光芒与才华,这却让太后感觉到了威胁,更让朝中知"qing ren"都想起了曾经是帝国阴云,让朝中血流成河的宸王,后来的戾王秋玉之。
少年的出色与桀骜,还有他那属于秋家男儿的美貌与阴翳、狠辣,都让人更多的想起他血管里流淌着那个可怕男人的血液,而不是身为帝国骄阳的明烈太女。
他在战场之上越是所向披靡,就越让人忌惮。
可那少年自幼的经历让他性情大变,早已不是当初温柔纯净的那一个他,江湖浊世里翻出个滔天浪掀了三千天宫的桀骜性子,越多人厌恨他,他不是韬光养晦,就越要当人眼里拔不出来的眼中钉,一次次躲过所有的明枪暗箭,再狠辣地报复回去。
几乎让人无可奈他何。
但,他最终还是有了软肋,直到有人以南家世子南亭羽性命设下那样的死亡陷阱,南家的那位世子爷是当初的少年唯一认下的挚友,就算一开始南亭羽也许是并不知道那是陷阱,但是最后,他还是选择家族和朝廷,背弃了自己的挚友。
南亭羽并没有在对方跨越冰原千里来救援的时候给出陷阱的警告,而是自己撤出了雪原,看着那大雪掩了自己的挚友和三千忠烈。
就算最后,三爷在曜司武卫们牺牲了自己性命相护和曜司后援不顾一切地来援中得救,但最终还是落了一身的病根,而因为秋子非少将在和赫金人一战中,虽然一己之力斩杀赫金可汗,收拢了包围圈,才调转兵力去营救南亭羽,可这个临阵脱逃的罪名,他和天鹰大营是不想担也要担上了。
倒是不如从此让秋子非秋少将就此“消失”,和他的天鹰大营一起“埋进”雪里,牺牲在最后一战之中,反能成全了最后的忠烈之名。
这也是那少年死里逃生之后的选择,也是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最后谈判做出的决定。
当年,太后老佛爷坚持要追究天鹰和秋子非的罪名,打的无非是要除掉少年的主意,而皇帝陛下查知真相后背,自然愤怒之下一力不允,与太后为首的知情朝臣谈判的最后的结果,就是少年从此退出朝廷,隐至江南,接掌了江南织造。
可是……那些忠烈性命与情义,终于是被辜负了。
而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那少年在病榻里缠绵挣扎,却也在养病的日子彻底沉静了下去,仿佛炽烈光华万丈的宝剑最后在冰雪里淬炼之后,藏剑雪中,他的性情也变了如今的样子。
而陛下,也因此,始终对于他有着极深的愧疚感,与太后老佛爷之间的嫌隙,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不过老鲁心中一直觉得,这是三爷故意留给太后和皇帝陛下之间的心结和刺,毕竟三爷锱铢必较的狠辣性子,只是深藏水面下。
而一切仿佛都在顺着三爷的心意走,没有人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随意索取而不用付出代价。
太后怨陛下不知她为国打算的心意,陛下却觉得太后实在太无情残酷,又一力与南国公无所不用其极地对琴笙下手,所以不管太后多反对,皇帝陛下都全然地给予三爷后来行事上信任,和纵容,那是连陛下自己的小太子爷都比不了的。
太后反对和出手过几次,但是且不说皇帝陛下那里不予理睬,就是三爷的手段都让她吃了许多瘪,到了最后,太后的心像是也被陛下伤了,竟慢慢地也心淡了,不再理会此事,只是也对陛下冷淡了许多。
陛下除了逢年过节,也几乎不往太后那里去,所以平日里倒霉的就剩下南皇后了,代夫君受过,明明是太后亲自选出来的侄女儿,却也在自己姑母的眼里不得好。
而南国公也被迫彻底交出了自己手里的军政大权,退隐幕后,做个闲散国公。
如今若是在陛下眼里,太后身上还有这么一个——为了害死外孙,竟不惜出卖家国利益的罪名,只怕从此太后和陛下之间的母子情分就真的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陛下至孝,能登上皇位靠的是太后一力主持大局,可是他原本当年病弱就没有被当成继承人来培养,太后虽然专心照顾他的生活,但是最疼爱的还是活泼可爱的小儿子廉亲王,倒一直是明烈太女对这个弟弟的心思最了解,陛下对这个姐姐的崇敬与爱慕,从不比廉亲王少。
常年缠绵病榻的阴郁少年,每次只有见到姐姐的时候,才会露出最灿烂的笑。
老康甚至有点怀疑,当年陛下看明烈太女的眼神,有些像……宸王。
以至于,他总觉得皇帝陛下对三爷的宠信到有一种诡异的想要把皇位传来三爷的念头。
当然,也许那是他的错觉。
老康晃头晃脑,不敢再细想。
但他知道,陛下虽然至孝,却也堂堂帝王,而且并非昏聩之帝,皇权从来至高无上,若是有人为了除掉什么人,竟不惜牺牲家国和江山利益,通敌叛国,陛下又怎么会允许,会不眼厌弃。
太后是自己的母亲,陛下宁愿只当太后是老糊涂了,将太后软禁,但是……南国公那里,想必是要吃大苦头了。
可是……
三爷,这一回折损了身边的大将,自己又陷在漠北那么长时间,所以赫金人付出了血流成河,几十年战火不休,无力南下的代价。
而南国公为首这些幕后之人,难不成只是被陛下申斥和简单的断了对方的私下伸出来触角就完事了?
……
老康一边宽慰着自家主子,一边摸摸鼻子,总觉得吧,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
……
此刻六月末,七月初,正是最热的时候。
“人间”的后院里,却一派热闹。
楚瑜没有再次爬小小的人间亭,而是选了碧波荡漾的池塘边,柳树林下铺了大片席子,趁着太阳西斜,池塘风儿凉爽,请了大家伙在湖边野餐,摆上大片的点心吃食刨冰,嬉闹放松。
“仔细些,又吃烤的,又吃冰,小姐你也不怕坏了肚子。”封逸看着楚瑜吃得那红玉弄的烤串吃得满嘴流油,又忍不住笑了笑,抬手给楚瑜递了一方洁白的帕子。
楚瑜也没有多想,顺手拿了擦了把嘴,眯起大眼儿,俏丽的脸上都是满足地半瘫靠着身后的柳树,抱着手里的冰碗:“哈,还是咱们中原的烤串好吃啊,精致,入味。”
封逸含笑伸手正打算接过她手里的冰碗:“你……。”
话音未落,他便听见身后传来淡淡冷冷的声音:“这里真是热闹。”
随后,封逸就感觉身后凉风来袭,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受得这一掀,又靠近水边,直接……“噗通!”一声掉水里了。
楚瑜目瞪口呆,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修白人影:“三爷?”
“嗯,不好意思,没看见有物件挡了本尊的路,仿佛有什么掉水里了。”琴笙淡淡地,仙气飘飘地掀了掀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