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气愤地叫了一声,加快了脚步想过来抓她,一眼见到庙门前的烂泥地,畏惧地止了步,指使扶她的丫头:“快去,把她给我拽过来!”
又向孟钿狠狠道:“你再躲,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是啊,家都没了,她还能躲到哪里去?孟钿这一心酸犹豫,就让那丫头抓住了胳膊,扯着踩过泥洼,揪到了那姑娘面前去。
“你做什么——我的鞋!”孟钿的绣鞋一下脏了半截,生气地抱怨,但一抬头看到那姑娘冷笑着的一张俏脸,她刚升起的一点气焰又全下去了,嘴唇翕动着道,“——章二妹妹,你怎么来了。”
“孟钿,你还好意思跟我装这个傻!”章二姑娘连连冷笑,“你先前去求着我时,跟我怎么说的,昨儿又是怎么做的,你自家不要脸也罢了,我同你无冤无仇,还好心帮了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孟钿眼神飘忽着:“我没有,我只有一片感激你的心,怎么可能害你。昨天那事,我也不想的,没想到就有那么巧,被别人撞上了——”
“你还扯谎!”章二姑娘怒道,“勇毅侯府二奶奶找了我和我嫂子去,把什么都说了,你叫人撞见,人家请了你走,你还不走,还硬赖着,要给曹五爷当妾;还自己扯衣裳,要假装别人非礼你,要不是正好让二奶奶撞见了,你直接扯了曹五爷在大路上成了事都未可知,简直没有一点廉耻,呸!”
其实孟钿解衣是在亭子旁的桂花树边,植物茂盛有遮挡,并不是什么大路上,但此时叫人一口啐到脸上来,她羞得红头胀脸,哪还分辨得出其中些许夸张,只能抖着声音道:“你别说了,这、这只是误会——”
章二姑娘在气头上,声音毫无收敛,握着扫帚的孟钿庶妹孟巧听得真真的,很感兴趣地往这边伸头,蔡老夫人也从庙里走了出来,皱着眉往这边望。
章二姑娘不管她们,继续骂道:“你这么缺男人,有本事倒自己找去,哄着我当伐子做什么,你不觉得丢人,却连累了我在二奶奶跟前无话可回,回到家还被我嫂子和我娘连番教训。孟钿,我告诉你,下回你就是在我家门口哭瞎了眼,也别指望我理你了!“
孟钿让昔日只配巴结她的人这样毫不留情地当面叱骂,终于忍耐不住,道:“你不用想了,我也不会再找你了。一个不知什么枝蔓上的旁支,正经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你——”章二姑娘大怒,“我看你才没有自知之明,还以为自己是忠安伯府的大小姐呢,结果自荐枕席给人家做妾人家都不要!好意思跟我哭得那么可怜,只怪我瞎了眼,还同情你,我看你全是活该,报应!”
孟钿摆了她一道,反正跟她翻定了脸,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道:“你说话注意些,什么报应,我便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也犯不着这么诅咒人。”
章二姑娘冷笑道:“我哪里说错了?我才听我娘和我说,你那个祖母原来是个续弦,当年私下勾搭了老忠安伯,迷得老忠安伯昏了头,原配被迫下堂远走,你祖母才上了位。亏你成日摆的好大架子,家里原来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从老到少都不干净。你叫人嫌弃退了婚,我看正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蔡老夫人是续弦这件事并不是秘密,京里相当的人家都是知道的,孟钿作为自家人更不可能不知道,但个中细节就不清楚了,蔡老夫人既然上了位,当然不会再允许家下人等说她的闲话,何况她那一辈的人,身上发生的一些事距今也很有些年头了,大半辈子过去,差不多都模糊在了时光里。
孟钿就有些迟疑又茫然:“你胡说什么——”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庙里,却见蔡老夫人的脸色难看到无法形容,被她的目光提醒了一般,迈开步子走过来。
章二姑娘跟着抬头望去,有点吓到,她是吵得太投入了才把刚听来的旧事当作话柄攻击了孟钿,此时才反应过来当了人家长辈的面。
忠安伯府虽倒,蔡老夫人这个层级的昔日贵夫人对她还是有一些残存的威慑力的,章二姑娘有些惧怕,不敢细看蔡老夫人,也不敢让她靠近来质询,扯了一把丫头,道:“好了,我们走了,别在这晦气地方久留,把晦气都传上身了。”
说着匆匆掉头往车上爬,车帘甩着放下,很快如来时一般颠簸着走了。
蔡老夫人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抬手扇了孟钿一记耳光。
孟钿愕然捂脸:“祖母——”
她从没受过此等真格打脸的委屈,身子颤抖了片刻,呜呜着转身跑了。
☆、第142章
孟钿一时气走,然而她在城里乱走半日,无处可去,不得不又回去,所幸她母亲忠安伯夫人一直在被子里捂着,发了些汗,热度退下去了一点,暂时不至有危险了。
但忠安伯夫人多年养尊处优,没有大夫开方煎药,只靠自己硬扛是没办法扛过去的,额上反常的热度反反复复了几天,总是不能完全痊愈,孟钿焦急,硬着头皮又向蔡老夫人求恳了一回,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我知道你心里骂我,不过你也不必以为我这个做祖母的无情,你爹如今发配充军,那过的才是真正惨不可言的苦日子,你娘好歹还能安稳躺着,我都没要她伺候,你还有什么不足?我看她也没什么大病,再过几日看罢。”
孟钿又气又委屈,满心不忿,不敢说出来——她娘明明是病得起不来身,哪里是“安稳躺着”?伯府未出事前,她这一房作为蔡老夫人的嫡系儿孙一向受宠,她去请安时蔡老夫人总是乐呵呵的,也不大磋磨儿媳;怎知一朝倾覆,她性情会如此大变,想都没想过的刻薄话语,祖母毫无障碍地就说了出来。
孟钿一时都有些怀疑,难道她记忆里的那个祖母都是她做梦梦出来的不成?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你没事做,学你妹妹把地上打扫一下也是好的,一点眼色都没有!”
孟钿对扫地本身没有意见,跌落云端至今,她也算能面对自己的现实处境了,但蔡老夫人拿庶妹来教训她却是她受不了的,勉强忍气吞声去找着扫帚扫了两下,乘着蔡老夫人一个错眼,丢下扫帚就悄悄溜走了。
她这回出门有了明确目标。
她要去找曹五。
她被现实教了做人,她不痴心妄想了还不成么,她就问他去要钱。
有了钱,她才可以给母亲看病,才可以不听祖母没完没了的数落,才可以不让庶妹压在头上。
她能带回真金白银来,怎么也比孟巧扫个地有用多了吧。
孟钿满心鼓舞地凭两条腿走到了勇毅侯府附近,累得气喘吁吁。
然后她发了一会呆。
她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就算她说她不想要赖上曹五了,但上回闹得那么难看,勇毅侯府不可能再放她进去。
不过这个问题不算十分为难,孟钿想一会就想出解决办法来了:曹五不是姑娘,他不会一直呆在府里,他总要出门。
她只要能守到他出门,见到他的面,下面的事就都顺畅了。
虽然她被曹五大大削了脸面,但曹五不是个狠心的人,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定亲一场,只是一些银钱补偿,他会愿意给的。
孟钿又仔细想了想,她发现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剩下了假如她见到了曹五,能不能好意思开口,又要怎么开口,她是个姑娘家,来问前未婚夫要钱,再是下定了决心,脸面上总是不那么过得去。
孟钿在脑子里反复斟酌用词,从怎么出场拦人到怎么说开场白,她以往从未为银子发过愁,提一声都好似沾了铜臭味似的,更勿论开口问人讨要,因此想了好一阵也没想定。
却是事有凑巧——或者说不巧,只见侯府东角门处有些响动,旋即便见曹五骑着匹高头骏马行了出来。
孟钿一时犹豫,她想冲出去,但她的词还没想好呢——
就这一转念间,曹五靠近了她藏身的这棵树,孟钿咬一咬牙,正要破釜沉舟,不想曹五先一步看见了她,大惊失色,一夹马腹:“快快快走!”
“……”
孟钿徒劳地伸着手,跟在后面跑了两步,却又如何撵得上骏马的速度,很快曹五就跑了个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