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2)

走到半路,他踩着巷子里的积水,忽然停下脚步,问李道玄:“谢长留必须死吗?”

“天行有常。”

孟长青停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行有常吗?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死全家,何谓道?天地不仁,万物为蝼蚁、为蜉蝣、为刍狗。

入夜,鬼巷中静悄悄的,谢长留坐在屋子里,连夜做好的布偶放在了床头。小姑娘就坐在床上晃着脚,红盖头一摇又一摇。谢长留见状,抬手把她的盖头盖好。

阿瑶别开了头,似乎还在生白天谢长留拦着她的闷气。

狭小的屋子里点着昏暗的光,谢长留看着她,眼神忽然柔和起来,“阿瑶,爹带你回开阳山好不好?娘亲在那儿等着我们,等我们回去后,你干什么爹都不再拦着你了,好不好?”

阿瑶扭过头,丝毫不理会诚恳认错的谢长留,脚仍是一晃又一晃。

谢长留摸了下她的脑袋,“爹很想回去了,阿瑶也很想回家吧?”他的声音很轻。

阿瑶只是摸裤子上的红绣花。

谢长留本就不是话很多的人,知道今晚是最后一夜,多说了两句,实在找不到话了,于是停下来静静看着女儿。小姑娘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一个劲儿低头摸裤子上的绣花,对一切都浑然不觉。

忽然,阿瑶抬起头,揭开半张帕子,张大了嘴。

见谢长留没有动作,她抓起谢长留的手伸进嘴中,捅了捅那颗乳牙,说一个字,“疼。”

牙疼。

鬼不可能牙疼,可阿瑶用力地戳着那颗乳牙,不停地说:“疼。”好像牙真的很疼,也可能是她觉得牙应该很疼。

半蹲在地上的谢长留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终于,他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上了女儿的额头,闭上了眼。

恍惚间,依旧是百年前那个秋日,他牵着她的手走过小巷,春风到江南,风筝高高跃起。

孟长青背着大雪剑上门时,夜里静悄悄的。

有不知名的鸟雀在枝头轻轻嘶鸣。他一个人走在夜里,孤孤单单,没有李道玄,只有他一人。他想起许多事,比如说天命,比如说定数,又比如说鬼神。

偌大鬼巷,从孟长青的脚下起,猩红鬼火从地下冒上来,丝丝缕缕。

瞳中的金色逐渐浓郁。

在他的脚下,鬼火盘旋而上,俯冲坠下,落地时溅出一大簇火星,一生二,二生四,四生万物,无穷无尽,走街过巷,火星怒涛般席卷方寸天地。

谢长留猛地睁开了眼回头看去,摸着裤子上绣花的阿瑶忽然暴起,隔着门板嘶吼了一声,“吼!”凄厉的声音在鬼巷中回荡不息。

千里之外的太白鬼城,算命的瞎子失手推倒了签筒,上签中签下签摔了一地,他倒吸一口凉气,不见那铁钵中的莲花迅速冒出金色的雾气。

孟长青从背后抽出了大雪剑。

“谢道长,听说你生平云游四海,见多识广,你见过海市蜃楼吗?”

隔着一扇单薄门板,谢长留闻声先是一顿,缓缓攥紧了手,沉声道:“你真不怕遭天谴吗?”

孟长青站在满城鬼火中,忽然笑了声,抬头看了眼老天爷,低声道:“有能耐劈死我。”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鬼火分成六道,天地间一片滔天火光。

传说中说世间有六道轮回,每逢七月鬼节,鬼将披金甲镇守鬼门,大门缓缓洞开,游魂冲出鬼门关,浩荡涌向人间,他们流下的眼泪,化为一场鬼雨,归入一条名叫黄泉的大河中。河中巨龙曾是菩萨手中掉落的木鱼所化,口吐佛偈,嚼恶骨,啖腐肉,吐出一朵朵金色莲花。

那只是传说而已。

世上没有能口吐金色莲花的巨龙,人死后也没有六道轮回,人期盼有来生,无非是今生实在是诸多遗憾,愿来世再续。

命?

孟长青抬起头的那一瞬间,瞳中全是金色雾气,火光倒映着清秀的脸庞,竟是显出几分狰狞,仿佛得了什么神通的邪神。

谢长留,求神不如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下一章就是——

奄奄一息的孟长青跪在师父面前:师糊,我装完逼回来了。

姜姚:真人你快救救道长!

道长:……(tmd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高冷)

另:天道不仁万物为刍狗是说天道之前众生平等……

第19章

孟长青离开鬼巷时,天街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他仍是游魂模样,背着大雪剑,冒着雨走在青石板上。

如果此时有人上街,便能看见一个年轻道人浑身透明,仿佛一缕即将熄灭的烛火,游走在昏暗中。

客栈中,姜姚已经睡下了,被轻细的雷声吵醒,推开窗户看了眼,外面雾蒙蒙,还下着雨,他伸了个懒腰,起床找水喝。刚一推门,他就愣住了,李道玄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的,他顺着李道玄的视线望去,惊诧得喊出了声,“道长?!”

孟长青没望向姜姚,捞过衣摆,对着李道玄屈膝跪下。

幸而此时客栈中没有人,否则要被诡异景象吓着。

镇魂印已经散开了。魂魄不会流血,稀薄的水雾散出来,孟长青跪在地上,连背着的大雪剑上都滴着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散开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