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外头一片寂静,连鸟雀的声儿都听不见,吕仙朝原本坐在土地爷面前闭目养神,忽然睁开了眼,眼中有猩红的光一闪而过。
方圆数百里, 一丝风声都没有。
吕仙朝啪一声推开了门,几个玄武修士立在不远处的水井旁,其中为首的是个冷冰冰的女修, 佩着一刀一剑,天青道袍无风自动,吕仙朝认识这女的,玄武大师姐李岳阳,嫁了个傻子,从前见过几次。
吕仙朝扫了她两眼,然后缓缓地把视线投向一个方向。
月夜下两道身影,也看不分明,只看得见玄武道宗独有的真人剑袖。玄武统共就三位真人,好猜得很。
铜板开始在案台上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愈响愈烈。
二百多把玄武仙剑从方圆百里升起来,从穹顶往下望,可以看见地脉中隐隐约约有金光流转,剑气回旋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弧,正中央便是那庙,宝蓝色天幕亮了起来,大风一下子吹过明月山岗,云海滚滚,剑气翻腾。
吕仙朝的衣袍刷一下迎风展开,头发和衣袍全都被吹的猎猎作响,终于,他失声笑了笑,抬手扯了下脖子上的细绒巾,“操了你们祖宗了!”
谢仲春望着那仙阵中自说自话的倒霉邪修。
这倒了八辈子血霉的邪修确实受了很重的伤,连魂魄都尚未完全凝聚。
清明剑气忽然啸了出来,二百多把仙剑一齐往下压,重重地、朝着地面压了下去,裹挟着山海皆平的气势。
吕仙朝早就知道人间有句话叫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打从走上这条路起,他没想过回头。剑气像雪花似往下压,他闭上了眼,魂魄烧了起来,刹那间斩出无数的灰色魂符,火光是金色的,地上放出一片金光。
剑气瞬间崩裂,吕仙朝睁开了眼,食指和中指还捏着两张金色魂符,饶有兴致地望着谢仲春,一脸的猖狂。大约对于吕仙朝而言,骨子里就没有“服”这个字,他永远不服,他就是不服,死了活着他都不服。
“不知死活。”谢仲春吐了四个字。
烧魂魄是道门大忌,孟长青当年怎么死的?仙阵中烧魂,最终气力不支,被剑气斩杀在阵中,当场毙命。
下一刻,清明剑出鞘。
吕仙朝正要出手,忽然头顶一道剑气扫了过来,他猛地抬头看去,一黑衣人御剑冲入了剑阵,落地无声,剑阵东南西北四角忽然崩裂,黑衣人眼中有金色雾气一闪而过,一扬手甩出二十张纯金魂符。
清明剑被魂符截停,灵力波动引得瞬间云海中电闪雷鸣起来,刷一下大雨倾盆。
“走!”黑衣人一把抓过吕仙朝的肩。
谢仲春正欲放剑去追,天地风云骤变,鬼哭狼嚎声传来,一道又一道凄厉无比,玄武弟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震住了,抬手握住了飞回来的仙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谢仲春先是皱了下眉,忽然抬手两道剑气,幻境霎时间震碎,金光散去,眼前那两人却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滂沱大雨与一众没反应过来的玄武弟子。
女修李岳阳皱了下眉,刚刚剧变的时候,她握住了一片未散开的魂符,感觉到上面熟悉的气息,她顿了下,不着痕迹地攥紧了手藏了下。
谢仲春猛地回头骂她:“藏什么藏?!我瞎了聋了看不出来吗?!”
一众弟子全吓一跳,李岳阳被骂得一惊,抬头看了眼谢仲春,冷冰冰的脸上微微露出个尴尬的表情。手指头松开,露出半张纯金魂符。
另一头,那黑衣人拽着魂魄四散的吕仙朝往东逃。
黑衣人忽然把他把地上一摔,手腕微动,剑一下子用力地抵上了他的咽喉,“你杀了那七百修士?”
被剑架着的吕仙朝顿了下,忽然伸手扯下了那黑衣人脸上的黑巾。
猝不及防的孟长青握着剑顿住了。
吕仙朝看了他一会儿,惊奇道:“呦,你不是回玄武了吗?”
孟长青有些尴尬,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黑巾,抬手一指点上了吕仙朝的眉心帮他镇魂。
吕仙朝一下子逼近他,逼得孟长青猝然往后退,吕仙朝连嘴角的血都没擦,忽然瞧乐了,“哟,你不是发过毒誓,再下山就那什么吗?”
孟长青手抵着吕仙朝的额头输着灵力,终于在吕仙朝的注视中败下阵来,此时情势确实紧张,他低声喝道:“闭嘴!”
吕仙朝笑出了声,一个得意忘形又喷出口血,咳嗽起来,魂符烧得太厉害了。坐在地上半晌平复了半晌,他忽然又笑了起来,盯着孟长青那身黑衣服笑得前仰后翻,“哎我说孟长青,你怎么这么逗啊?!笑死我了!”他真的觉得好笑,孟长青这人真他娘的好笑啊。
孟长青没管他,忽然用力抓着他领子问道:“那七百修士你杀的?”
“不是我,吴聆弄死的。”吕仙朝说着话,抬手用拇指抹去了嘴角的血,喘着粗气。
“那为什么附近道观出来寻人的道士亲眼看见你在那镇子?吴聆陷害你?”
吕仙朝轻轻“啧”了一声,“那倒不是!我仔细想过了,八成是我点背,好死不死地就撞上了!吴聆不至于算到那份上。”
孟长青被这个说法惊住了,“你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有屁用?!他们来杀我,结果人全死路上了,这不是摆明着把账赖我头上了?”吕仙朝甩了下手,明显不在乎名声这种东西。
孟长青盯着他皱了下眉,“你确定是吴聆?”
“除了他就是我!你说呢?再说了,谁还需要这么多魂魄来修炼?”
孟长青缓缓攥紧了手,许久才低声道:“作孽。”
吕仙朝不说话,一副“死的又不是我爹关我屁事”的随意样子,忽然又问道:“对了,李道玄知道你下山?他放你下山蹚浑水?”
孟长青闻声看向他,他还套着那件黑衣,轻轻摔了下手里的黑巾,半晌才道:“你觉得呢?”
吕仙朝看着这身黑衣黑剑的滑稽打扮没说话,心中了然,“够义气。”
孟长青抬手继续给吕仙朝渡灵力,“我跟我师父说,我相信你,他下山彻查此事,我不放心,他前脚走,我后脚也偷跟着下山了,他先去了镇子,我半路上忽然觉得不对劲,拿白瞎子前些年给我的铜板算了下,来了这儿。”孟长青说到这儿看了眼吕仙朝,甩了下手中的黑巾,“你说人不是你杀的,你有证据吗?”
“要个屁的证据,我杀了我会不认?”吕仙朝喉咙里一直在涌血,被孟长青的灵力渐渐抚平,他漫不经心道:“我话放这儿了!信的自然信,不信的把证据甩他们脸上也没屁用!”
“我肯定相信你,可这事我师父管了,我不能让他说话没有底气,懂吗?”孟长青盯着吕仙朝,“我们得去那镇子走一趟,行了,别装死了!起来我给你疗伤!”
吕仙朝看傻子似的看着孟长青,显然在他眼里头,孟长青就是没事找事。
孟长青也不争辩,抬起两指,给吕仙朝疗伤,“忍着点。”
大约次日中午,孟长青与吕仙朝到了那死了七百多修士的镇子。孟长青看着那块牌坊,发现这镇子叫“临河”,估计是因为傍水而居,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镇子外头有条小河,修士的尸体已经全部被打捞上来,河水却依旧散着腥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