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1 / 2)

吴聆冷淡道:“自然。”

李岳阳看了一眼吴聆,她记得吴聆与孟长青私交不错,可如今吴聆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的担忧或是别的情绪,李岳阳什么也没说,转身带着玄武弟子往山下走。吴聆在她身后的山道上站着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树荫落下来,光影交错中辨不清他的神情。

他回身慢慢往外走,穿过双层的廊道,他走了很久,一直来到了长白宗的鲸海阁。这地方常年押着一些被长白宗修士捉拿的邪修,外面是长白二十八伏魔阵,再外面是翻滚着云海的悬崖峭壁,任何修士在片云海中都无法御剑而起。

吴聆沿着索道进入了鲸海阁,有长白弟子与他打招呼,他径自走了进去,在最里面的那间屋子里,他见到了许多日不见的吕仙朝。

吕仙朝一见到是他,猛地扑了过来,却被屋子里重重叠叠的降魔印震了回去,摔在地上久久动弹不了。

吴聆没有理会阵法中央的吕仙朝,他伸手打开了窗户,久违的明亮阳光照进了屋子里,吕仙朝乍一看见光,猛地像是躲避什么似的往后缩,他脸上露出极为恐怖的神情,竟是抱着头在躲,“吴聆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他咒骂着,血大口大口地喷出来,屋子里到处都是腐化的鲜血的气息,腥臭难闻。

吴聆闻声淡漠地望向他,一切回到了三个月前。

为了救吕仙朝,蜀地万年的白蟒毁去了肉身,孟长青死在了吴地。若是吕仙朝就此销声匿迹,从此不再踏足道门,他或许能够安稳地过完这后半生,可谁也想不到,吕仙朝自己回来了。

吕仙朝相信了孟长青的话,就是孟长青临死前说的,只要他回去说出自己所见的一切,这道门会还给所有人一个公道。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而言,无论他再怎么精明算计,再怎么叛逆,他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些日子经历的种种让他丧失了判断力。他相信了毫无人生阅历的孟长青,他真的跑了回来,承认自己修炼了邪术,承认自己犯下了不赦的大罪。

吴聆至今都记得,吕仙朝拼死回到长白宗,发现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的时候露出的那副神情。他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吕仙朝,却没有杀他,他亲自带着吕仙朝去见了长白宗两位真人,吕仙朝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所谓的真相,可所有人都只是盯着他不说话,一整个大殿里静得不闻一点声音。

吕仙朝当时还觉得自己赢定了,因为他甚至不惜以自杀偿自己修炼邪术的罪过,为的就是证明他说的话是真的,他活都不想活了,就想要拉着吴聆一起死,难道这样他说的话还有假吗?

可吴聆却在他说完之后,拿出了他查找到的吴地修士的记忆,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吴地的煞气与灵力,全是出自吕仙朝与孟长青之手,人是吕仙朝与孟长青杀的,不是吴聆杀的。

吕仙朝当时疯了一样吼:“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不可能!不可能!”

落在众人眼中,不过是吕仙朝真相败露后嫁祸又不成的狡辩。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个疯疯癫癫又明显走火入魔的邪修。

吕仙朝至此才明白过来,根本没人在乎他说了什么,也没人在乎他自杀不自杀,他们相信吴聆而不相信他。

吕仙朝的可悲就可悲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悲在何处。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给了他一种错觉,在西洲城当过一次救世主,用过两次邪术,便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却没有想到在道门之中,他这样的小人物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摆脱过自己的命运,他始终还是当年那个巷子里卑贱如泥的孩子。道门不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也不想去了解他为何想做邪修、他经历了什么、他为什么痛苦为什么挣扎,这些小事与道门的秩序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除了孟长青,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认真听过他说话。

他们只知道,邪修落网了。

吴地道盟因为迟迟找不到真相而饱受各方压力,如今得知真相水落石出,他们如获大赦,只想着赶紧把人推出去杀了了事,仿佛一夜之间谁都忘记了当年西洲城的英雄壮举。吴地道盟的人受邀前来的时候,吕仙朝跪在殿中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听着那些人在讨论自己的罪行,他忽然大笑了起来,他一字一句道:“谁都可以杀我,你们不行,你们吴地人不配,你们的命是我用邪术救的,我吕仙朝就是死了,你们也该到我的尸体前下跪谢恩,否则就是丧尽天良!”

那些人当时就没了声音,吴地道盟的魁首玉阳子冷冷道:“西洲城百姓获救,依仗的是我道盟无数战死的先辈,是长白天虚观赴死的剑修,你与那玄武两个弟子自诩西洲救世主,你们做了些微末的事情便妄自居功,说白了不过是用西洲百姓的血沽名钓誉罢了。”

吴地道盟的人纷纷附和,吕仙朝跪在地上望着他们,不敢相信世上竟是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他笑了一声,然后又笑了一声,他猛地扑了过去要杀了玉阳子,却被长白宗的修士一掌劈开。他摔回到了原地,身体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然后他从地上爬起来,声嘶力竭地吼道:“我认罪!我有罪!”

众人都望向他,似乎第一次有人听他说话。

吕仙朝盯着玉阳子道:“我有罪,我罪在救了你们这些人的命,吴地道盟就该死绝了,死得好!死得好!你们吴地人活该绝种,活该你师父死无全尸!还有长白宗,吴鹤楼!吴洞庭!你们两人是非不分你们做什么圣人?又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做错了,我有罪,我罪在生来卑贱,我错在走错了路入了道门!这世上根本没有公道!从来就没有!”他最后说出那几个字,鲜血从七窍里涌出来。

吕仙朝从那一日起,精神便不太正常了。吕仙朝是必死的,光是他修炼邪术一事证据确凿就可以让他死一万次,如今留着他只待查明西洲城真相。

吴聆站在鲸海阁的屋子里,望着躲避着阳光咒骂着他不得好死的吕仙朝,吕仙朝在地上痛苦翻滚的时候,撞到了地上摆着的一只瓷碗,瓷碗摔碎了一角,里面有些放了不知几日的米粥。吴聆看了那粥碗一眼,他低下身,伸出手去按住吕仙朝的额头,“谁来见过你了?”

吕仙朝发出怪笑声。

吴聆摸着吕仙朝的额头,雪白的道袍落在吕仙朝的肩上,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半疯的吕仙朝,也不说话。

第87章

陶泽受到南乡子召见之时,他正在整理药典, 放下东西他就过去了, 一进入大殿, 他就看见了吴地道盟的人。

他参见了南乡子与座上的几位玄武长辈,然后就听见南乡子问他,“陶泽,当日在西洲城你与孟长青是否镇杀了活人的魂魄?”

陶泽一听这话就愣住了,显然是没有想到南乡子会问这么一句。

“没有。”他镇定地跪下了,“我与孟长青没有镇杀活人的魂魄。”电光火石间有太多的情绪闪了过去,就连陶泽自己都诧异于自己能如此快地反应过来。

南乡子打量着他, 陶泽也任由他打量着, 大殿中一点声响都没有, 陶泽意识到,出事了。

确实是出事了。他还没听完吴地道盟的人说的话, 就直接打断了对方,“不可能!孟长青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修炼邪术!”

吴地道盟派来的修士是玉阳子的师叔祖青城子,西洲城之祸发生前的三个月前,他受邀前去北地参与佛会没有回来,等他回来之时,吴地道盟已经天翻地覆。他听信了玉阳子的话,认为这三个年纪轻轻的弟子借西洲城灾祸来沽名钓誉, 此刻见陶泽打断他说话,他心中愈发不悦,开口道:“吴地邪修杀人一事早已水落石出, 他确实杀了人,证据确凿,长白逆徒吕仙朝已经认罪,如今我们查的是西洲城一事。”

陶泽很诧异,“吕仙朝认罪了?”

青城子点了下头,“是。”

陶泽微微睁大了眼,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可能?

青城子对着陶泽道:“当日西洲城你们镇杀那邪物之时,有修士曾见到一股煞气直冲云天,你与孟长青当时众口一词地声称那煞气是出自邪物身上,如今吕仙朝已经承认,那煞气是他用邪术所致,所以说你与孟长青二人当日说了谎,你们镇杀邪物用的是邪术?”

陶泽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此时谢仲春走进大殿。“回答他!”

陶泽闻声猝不及防抖了下,伏在了地上,背后冷汗瞬间浸透了道服,良久他才道:“那煞气确实是出自吕仙朝身上。”

谢仲春道:“所以你与孟长青确实是说了谎,你们为何要这么做?”

陶泽不说话,脑子里无数个念头飞速地闪了过去。有的事情可以承认,有的事情却绝对不能够承认。无论谢仲春如何问他,他始终咬死了说,他与孟长青没有镇杀过魂魄,也没有用过邪术。当日之事他与孟长青二人确实是有所隐瞒,吕仙朝为了救西洲城百姓几乎丢了性命,他们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包庇了邪修,这事他承认他们有罪,然而他们没有碰过邪术,也绝没有镇杀过魂魄。

谢仲春直接命人查看陶泽的记忆,发现陶泽对于那几日的记忆断断续续的,陶泽解释道那一日他身受重伤,识海遭到了破坏,许多事情记不清楚了。吴地道盟的人听完这解释后全都望着陶泽不说话。这年轻人过于自作聪明了,估计平时就爱在师长面前耍小聪明,许多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过去了,他便真的以为自己的那点手段有多高明,却不知道这些活了大把岁数的人早就已经一眼将他看穿。

若是陶泽只是个普通的吴地弟子,亦或是其他门派的弟子,青城子有一万种办法让他当场吐出实情,然而陶泽是玄武的弟子,他的父亲是当年名震天下殉道而死的名剑修,该给玄武留的脸面青城子还是留了。

谢仲春命人关了陶泽的禁闭。

到了这时候,陶泽仍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他从小到大被关过无数次的禁闭,于他而言,这就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是玄武,这山上有他的师父与师兄弟,他熟悉这里一切的一切,相比较于被关禁闭的自己,他更担心至今音讯全无的孟长青。他忽略了一件事,玄武不仅仅是他的家,更是当今与长白宗并列的大宗,天下道门规矩半数源出玄武,黄祖立下的规矩传了六千年,至今一条都没有变过,这是真正的道宗跟脚,天下圣地,道规森严。

在他惴惴不安地在东临的海岛上看着日升月落之时,他不知道玄武山外,整个道门早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关于孟长青至今没有任何的消息,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长白、玄武、吴地道盟都在找他,还有无数的世家宗派都在找他,这种情况下,愣是没有关于他的一点消息传出来,甚至有人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孟长青绝对称得上是这十几年来道门中最具争议与传奇的年轻修士了,玄武扶象真人的唯一的弟子,一夜之间横空出世,在仙剑大典之上崭露头角,从此一路高歌猛进,直到最鼎沸之时戛然而止。在半年前,他还是拯救西洲城风头无两的天才少年剑修,短短半年之后便成了杀人无数的邪魔外道,所有的印象一夕之间颠覆,不管这外界如何议论汹汹,他再也没有出现,他的一整个人生就像是笼罩着某种神秘色彩的传说,而这一切在他的身世被爆出来的时候终于达到了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