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1 / 2)

孟长青觉得那只手有些凉,他不敢握得太紧,只是虚握着,心里忽然有些高兴,见李道玄没什么反应,他慢慢地倾身凑了过去,屋子里点了灯依旧很昏暗。他看着李道玄的脸。

就在他快亲上去的时候,窗户猛地又被风吹开了,哐当一声巨响,李道玄看了一眼过去,孟长青忙起身去关窗。他背对着李道玄关窗户,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懊丧。他明明就是喜欢李道玄,所以才想时时刻刻地见到他,哪怕是坐楼下守着他房间都觉得高兴,可为什么每次见面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呢?说啊倒是!

他忽然回过身看着李道玄,“师父……”谁知道李道玄正在看着他,他一对上李道玄的视线,猛地又没了声音,道:“……您早点休息,夜里下雨了,小心着凉。”

李道玄看着他,道:“你有心了。”

孟长青不知道为什么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全散了,他道:“那师父我先、我先下去了。”

李道玄点了下头,“去吧。”

孟长青于是也点了下头,他转身往外走,刚走了两步,他又忽然走了回来,从一旁的案上捞过了自己湿透的外衫,然后才回身继续往外走。李道玄一直看着他,他关上了门,低着头看着那门框,那一瞬间的神情立刻重新变得懊丧。为什么每次见面都这样呢?想了半天,他觉得这事要怪白瞎子,谁让她整天在一旁跟在旁边说父慈子孝师徒情深的?不说话没人当她是哑巴啊!

孟长青想着又看向紧闭的房门。

屋子里,李道玄望着那扇门,终于,他极轻地笑了下,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次日,一大清早,雨还没停,街上的人撑着伞来来往往。

孟长青一晚上没睡着,李道玄起的早,两人都坐在桌子前。李道玄问孟长青道:“没睡好吗?”

孟长青立刻摇头,“没、没有,睡得有些晚。”孟长青心里也颇为无奈,他总不能说他想了一晚上有的没的。

李道玄看了他一会儿,道:“以后早点睡。”

“是。”孟长青下意识就应声。

白瞎子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就一个字“饿!”,她已经快要被饿疯了,飞奔下了楼,正好看见李道玄与孟长青坐在客栈里吃东西。

粥刚端上来,孟长青一口都还没喝,连勺子带碗忽然全被一只手夺走了。他疑惑地抬头看去,白瞎子已经快饿的连兽类的形态都显现出来了,眼睛里隐隐冒着猩红的光。孟长青一脸发懵地看着她,“白瞎子?”

白瞎子只是疯狂地往嘴里塞东西,似乎连说一句话都来不及,除了李道玄面前的东西她不敢动,桌上的吃的她全部张手捞了过去。

李道玄神色如常,似乎对白瞎子的状态早有预料,他把自己面前的粥轻轻放在了孟长青的面前。

孟长青见她那副恐怖样子,忽然看向李道玄,“师父,她不会有事吧?”

“没有大碍,贪食了太多福泽,灵体承受不住,过一阵子化出来就好。”

白瞎子现在整个人神志不清,眼前好似有东西一跳一跳的,可一听见李道玄说要她把福泽化出来,她猛地抬头说:“不!我没事!我没事!”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咽下了嘴里所有的东西,把这几个字说了出来。

孟长青看着她这副艰难样子,道:“实在不行你还是把福泽吐出来吧。”

白瞎子摆了摆手,吃了东西,脑子稍微清醒点了,她克制了下自己食欲,对着孟长青道:“没事,我没事!”吐是不可能吐的,吃下去的东西这辈子都不可能吐出来的,她说话时一直在偷瞥李道玄,那眼神分明是怕李道玄说她些什么。她见李道玄把自己的粥给了孟长青,立刻又来了一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扶象真人待徒弟真是视如己出啊,父慈子孝师徒情深令人羡慕,羡慕!”

李道玄的手一顿。孟长青这边正打算喝粥,一口全呛了出来。

白瞎子一脸不明所以,还问孟长青道:“你怎么了?”

孟长青被呛得直咳嗽,没能够说出话来。李道玄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没看白瞎子。

白瞎子一头雾水。

三人坐着吃东西的时候,客栈外有脚步声响起来。店家揭开帘子出门去看,发现是一群街头卖唱的艺人来屋檐下避雨,女店家见状请他们进来了,在南蜀,乐师属于下三流,地位卑微,一般人不会让他们进门,一群人忙对着女店家连连道谢,为了表达他们的谢意,他们在这客栈里演奏了支曲子。

孟长青这边真咳嗽着,忽然听见耳边有乐声响了起来,他与白瞎子一起看向声音的来源。客栈里的人也纷纷望了过去。

一群乐师坐在了露天院子的台阶上,手中支着丝竹管弦,演奏了一支南蜀古曲,乐声宛转悠扬,与雨声浑然一体,动听极了。客栈里的人安静下来,全都听着那乐声。

李道玄见孟长青聚精会神听着,他也看了一眼过去,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白瞎子只听了一会儿就继续埋头吃着东西了,作为一个妖,她很喜欢人间这些下三流的东西,什么吹拉弹唱,她都爱听,她点评道:“论声乐,还是要数春南第一。”言下之意就是这些蜀人的水平不行。

大约是孟长青不通音律的原因,他倒是觉得这乐声很好听。

一曲了,那群乐师停了下来。客栈里的客人为他们喝了彩,那几个乐师起身一一谢过。客栈里又恢复了原样。

孟长青注意到李道玄几乎没吃东西,又看了眼低头一个劲儿吃着东西的白瞎子,他起身去找店家打算再点几样东西。

孟长青离开后,桌上只剩下了白瞎子与李道玄两人,白瞎子揽着盘子吃个不停,余光不时地瞥向一旁坐着的李道玄,莫名有些心虚,她吃东西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

为了掩饰心虚,白瞎子找了个话题,就问道:“真人喜欢声乐吗?宫商角徵羽,五音十二律?”

李道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话。

柜台前,孟长青正和那女店家说着话,忽然有弦声在院中响了起来,那女店家一下子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隔着两道帘子什么也看不清。孟长青刚一听见那调子,整个人仿佛遭到了雷击似的定在了原地,脑海中闪过四个字:怎么可能?

吴聆?

这弦声他曾经在西洲城夜雨里听了一夜,吴聆已死,这曲调怎么可能会再次在此地?

孟长青一把揭开帘子猛地走了进去,在看清楚堂前的景象时,他忽然彻底愣住。

白瞎子手里端着个盘子连吃东西都忘记了,一双眼睁大了看着那坐院中抱着琵琶的人,也不知是被那弦声所震撼还是被那个弹琵琶的人所震撼。两袖真人剑纹,修长的手指在弦上掠过,李道玄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天光如雨全吹落在了院中,弦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白瞎子真的以为神仙从道像中走出来了。只有孟长青这种不通音律的才会听不出来,如山如海,如雾如靄,这分明就是东临玄武的古调。李道玄抬头的时候,望见了愣在帘子旁的孟长青,手指拨着弦,他没有说话。

弦声如水,草木犹青。

一模一样熟悉的曲调。孟长青怔在原地,直到这一刻才猛地明白过来,为何当日在吴地李道玄会说对他那一番话。错了,一开始就错了,是他认错了,西洲城雨夜那个人,不是吴聆,是李道玄,一开始就是他,从来就是他,最后仍是他。

从来没信过造化,却在这一瞬间真正地感觉到了,造物弄人。真是造物弄人。

他朝着李道玄慢慢地走了过去。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的眼神,他忽然发现,原来有些事情他心里是希望孟长青知道的。孟长青没有打断他,而是走过来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坐下了,李道玄看着他继续弹了下去,眼前忽然掠过去这些年来发生的事,这一支曲子很长,最后结束的时候,他压了下弦,一声清响,雨声不歇。

客栈中没有一个人说话,那将琵琶借给李道玄的乐师们久久回不过神来,满堂只闻淅沥雨声。在这个远离道宗的南蜀偏僻小镇,没人听过玄武的古调,也没人认识李道玄或是孟长青,他们只是单纯地惊艳于这支曲子,惊艳于这一幕。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道:“这是东临古曲,讲述的是道祖慧剑断情的故事,四百多年前,你师祖命人将一百多段曲谱整理出来,尚未整理完毕,玄武遭逢大变,此事搁置了下来。后来你掌教师伯觉得,门中弟子年纪尚轻,耽于声乐有碍修行,于是废弃了声乐教习。你们这一代弟子大多没有听过这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