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1 / 2)

房间的门被推开,夔正坐在阵法里在数着自己完整的十个手指头,她抬头看去,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中年修士出现在她眼前,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见那修士的脸,视线就没有移开。

天元子问李道玄:“是她吗?”

李道玄点了下头。

天元子于是又看向小妖怪。

一直到很多年后,小妖怪都还记得那个下着雨的清晨,来人对着懵懂无知的她说:

“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师父了。我会教你道术,教你这世上的道理,给你一个家。你若是做错了事,我会为你承担一半,因为你是我的弟子,你错了便是我错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也会对你很严厉,将来你有任何的困惑都可以问我,若是我也回答不上来,便是你出师的那一日。”

说完,天元子从自己的怀中拿出莫邪山天方观的仙牌,轻轻系在了小妖怪的脖子上。小妖怪一个字也没有听懂,她低头看着那枚亮晶晶的牌子,明显她对这个更感兴趣,伸手摸了摸,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中年修士。

天元子看着她高兴的样子,道:“那我们走吧。”他伸出手去。

小妖怪看了他很久,终于她慢慢地抬起手,试着将手放在了那只大了两倍的手掌中。她的手太小,她抓紧了天元子的手指。

身后,孟长青与李道玄都看着那一幕。李道玄刚刚听了天元子说的那番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垂了下眸。

长街上,天元子牵着小妖怪的手渐行渐远。天元子来的路上,发现下雨了,特意多买了一把竹伞,撑开后小巧玲珑的,上头画着两片叶子。他给小妖怪打伞,小妖怪就跟在他身边,仰头好奇地看那伞面上画的两片竹叶,注意力全被吸引走了,她抬手指着叶子,示意天元子也看。两人走出去很远,忽然,她回过头看了眼。

孟长青在客栈门口目送着她离开,小妖怪回过头看见了他,大声喊道:“梦梦!”

孟长青的心里莫名就有些触动,笑了下,对着她喊道:“再会。”

小妖怪并不懂得什么是别离,也不知道什么是“再会”,她在街上大声地喊孟长青的名字,喊了很多遍,引得街上的行人都看向她。然后她才重新拉住天元子的手,跟着天元子一起继续往前走。孟长青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街尽头。再然后,他意识到,自己也是时候离开此地了。

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小妖怪跟着天元子一路往前走,他们要去天方观。她似乎很喜欢天元子,一直对着他咕噜咕噜地说着话,时不时还要大叫起来。天元子一直笑着听她说话。

两人路过一个街角的时候,小妖怪忽然停了下来。天元子不知道她怎么了,也停下脚步,陪着她站了一会儿,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是一间医馆,门口晒着些草药,里面有人在忙碌,传出人声来。

小妖怪站着看了很久很久,天元子轻声对着她道:“走吧。”

她闻声扭头看向天元子,又回头看那医馆里的模糊人影,湛蓝色的眼睛里光微微闪烁着,终于,天元子牵着她离开。在他们两人转身的时候,医馆里的叶天清似乎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眼门外,两人刚好已经走了过去,天街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叶天清低下头,抬手蘸墨继续写着药方。

夔的幼年期长达几百年,最长的甚至要上千年,再然后,她会懂得这世上的许多东西。她将要在深山里的道观中修行几百年,而人的寿命却只有百年不到,他们再也不会相遇了。

她会在漫长的修行中忘记他,直到不知多少年后的某一日,她会忽然再次记起他,记起那双眼睛,和那年山风一样的温柔,然后她会明白许多不曾明白的事情,又或许只是泪流满面。天若有情天亦老。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的李贺真的是个奇人啊,他喜欢鬼怪,满篇阴森森的。他写离别,说天若有情天亦老。不,不能我一个人心脏中箭。

第118章

“师父,您是不是心里早就想好将那只夔交给师伯啊?”

孟长青与李道玄离开了青岩镇,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道上, 孟长青一直看着李道玄的侧脸, 终于把这话问了出来。

“它罪不至死,你心中已经决定救它,我不答应,你自己也会想办法。”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孟长青还在盯着他,李道玄看了一眼过去,“为何这么看着我?”

“师父, 您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善良的人。”

“你年纪才多大, 又见了世上多少人?”

孟长青抱着大雪剑, 往前快走了两步,问道:“师父, 天元子师伯当年为何离开玄武啊?”

“东临海上有巨鲸伤人,他师父派他前去降妖,他私放巨鲸归海,触怒了他的师父,他师父命他下山,终生不许再踏入玄武一步。”

孟长青没了声,明显是联想到了自己之前叛出师门的事, 他转了话题问道:“师父,您和天元子师伯,还有掌教师伯和掌门师伯, 师兄弟之间感情应该很好吧?”

李道玄点了下头,“他与你掌门师伯形同手足,不过他离开玄武太早,之后他与玄武断了联系,一百年多前的仙剑大典才重新出现,至今他也没有回过玄武。”

“师父,你们那时在山上是什么样的啊?”

李道玄见孟长青感兴趣,就同他说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孟长青一直跟在他旁边听着。他们往北地去,正午时分,山道上飘着雾气,枝桠横斜,孟长青看着说话的李道玄,抬手不着痕迹地拂开前面挡路的枝叶。

这是真的平静下来了。

孟长青与李道玄去了北地,去做那些他们没有做完的事情。

白瞎子回到了太白鬼城。和她想象的情景不太一样,如今鬼城中并没有多少鬼魂,冷冷清清的,路旁不知是谁新栽了几株柳树,碧幽幽的叶子在风中飘。白瞎子问了一圈才知道,鬼魂们多去了天姥山,那里有孟长青的海市蜃楼,最主要的是还有吕仙朝坐镇,他们不用害怕道门。白瞎子注意到太白城以北的山坡上还有些鬼魂的阴气,过去瞧了,发现北地的佛宗在此地为亡魂立了许多无名碑。她心中感慨,北地佛宗这些年都衰败成什么鬼样子了,闲事倒是管得比谁都多。

天姥山。裹着身黑衣裳的吕仙朝正在百无聊赖地和一大群邪修喝酒赌钱,一大群人也不知道是窝在这洞府赌了多少天了,赌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一旁摆着的水果已经烂了一大半,也没人收拾,散发出阵阵腐烂味道。吕仙朝半耷拉着眼躺在椅子上,满脸写着“无聊”两个字,这一轮是哪个邪修赌输了他也没注意,直接喊道:“喝喝喝!谁输了赶紧喝!”等到旁人提醒才知道是原来是他输了,他眉头一拧,直起了背,“倒酒!”

祁连山长白宗。正午的日光照耀着山林与栈道。大殿中,二十几个长白弟子正在领着新来的弟子拜真武大帝像,一派庄严肃穆,礼毕,穿着纯白道服的新弟子刚起身,远处的凌霄阁中忽然响起了雄浑苍凉的钟声,一声又一声,从山上传至山下,从南方传到北方,在群山之中久久地回荡。几个为首的长白弟子回过头去,沉默地听着那钟声,在他们身后的画像上,踏云乘鹤的真武大帝正在一片金光中望着他们。

吴地,小巷子,茶馆二楼,热闹非凡。一个样貌清秀的说书人正在说书,他抚着惊堂木,口若悬河,说的故事那叫一个精彩绝伦,仿佛是他亲眼所见一般。每过一会儿茶馆中就会响起喝彩声,整个场子的人都被他吸引了过去。他说到最后,魔物之乱,孟长青要与吴客同归于尽,东临海上火焰滔天,玄武大阵打开,天地混沌,寰宇初张,孟长青与李道玄从阵法中出来,金仙灵力涌过八百里山脉,天地一片大白。故事戛然而止,茶馆里的客人久久回不过神来,忽然全都起身纷纷叫好,有人喊那说书人再讲一出。说书人见众人热情难却,于是重新坐下,他思索片刻,李道玄与孟长青的事情是决不能胡说的,他忽然抬手抚上惊堂木,道:“好,那我再讲一出。”他抬头看眼前的人,压低声音道:“你们可知,孟长青和长白宗大弟子吴聆那些往事?”

玄武山,乾阳峰。谢凌霄正在照料李岳阳养的那些花花草草,趁着好不容易有了合适的太阳,他连忙将花草一盆盆地搬到院子晒日头,追着移动的阳光,不一会儿就满头是汗。乾阳峰下,李岳阳正在指点几个新弟子剑术,她看着那群弟子扑棱着在山坡上御剑飞行的样子,拧着眉头好半天没说话。紫来大殿中,南乡子正准备沏茶,他刚得了套新茶具,是一位吴地的故人送来的,上好的白瓷,流光溢彩,他爱不释手,拿起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乾阳大殿中,谢仲春正在练字,凝神许久,他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一个字,“冬”。

一转眼过去,寒风凛冽,玄武山上飘起来小雪,山林雾蒙蒙的恍如仙境。

临近年关,冬雪纷纷。

南乡子今日约了谢仲春来山上喝茶,谢仲春迟到了,到的时候似乎压着怒气。南乡子问道:“怎么了?”

谢仲春道:“没什么,一些坊间流言,近日不知怎么在道门传开了。”他看上去并不想多提,大约是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南乡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也不知道最近道门又传起什么来了,问道:“什么流言?”说着话他给谢仲春倒了杯茶。

谢仲春神色不大好看,喝了口茶,道:“还不又是孟长青!”

南乡子有些意外,他感觉自己有好一阵子没听见“孟长青”这三个字了,算了下,自孟长青与李道玄离开玄武,这一眨眼都大半年了吧。孟长青离开玄武后,一直没在道门露过面,显然是有意低调,道门中关于他的流言也逐渐消寂下去了。怎么隔了小半年又闹起来了?他也没多想,孟长青传来传去的事情就那么些,他对着谢仲春道:“流言罢了,过一阵子自然就散了,道门中人忘性大。”又道,“我今日请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个事。”

谢仲春皱眉,“什么事?”

南乡子道:“我算了下,李道玄和孟长青的事也该办的差不多了。过两日是年节,年节之后要召开东临道会,今年这道会必然是放在玄武山上了,这是魔物之乱后第一场大典,应当隆重些。李道玄是玄武真人,又是道门金仙,怎么着都该露个面。我是打算让他们两人回来一趟,之后他们想要下山,就还是由着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