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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最终章

吕仙朝一个人盘腿坐在玄武最高峰上,侧着头望向风吹来的方向, 入夜时, 远空忽然传来一声如长哨般的啸声, 他抬头看去,夜幕中升起了无数绚丽的焰火,五彩缤纷,璀璨夺目。南乡子没有骗他,焰火流星射满天幕,果然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象。他嘴角忽然上扬了下,一瞬间仿佛不是那个杀人红尘中的邪修魔头, 而是一个没经历过世事的、普普通通的少年。他枕在右手上砰一声往后躺了下去, 焰火的光华全部溅射在他漆黑的眼眸中。

李道玄将一枚崭新的碧青色剑穗递给了孟长青, 剑穗编织得很精细,中央打着一个半圆的绳结, 穗子柔弱得像是春草。孟长青一眼认出这是那一日他看见李道玄放入剑匣的东西,他握着那剑穗欣喜地看向李道玄,“师父,这是给我的?”

“早就打好了,原是要除夕那一日给你的,后来想想,等到这两日给你或许合适些。”

“这是师父您亲手做的?”

李道玄轻点了下头, 他看着孟长青骤然放亮的眼睛,又见他握着那剑穗爱不释手,道:“喜欢就换上吧。”

“多谢师父。”孟长青自然知道李道玄在东临道会举办之际赠送剑穗给自己的深意, 他道:“师父,我会当好一个剑修,绝不辱没师门。”

李道玄注视着他,眼神柔和起来,他抬手捡下了他肩上的枯枝,问道碑上落着雪,白星云雾,恍若仙境,也不知谁家的修士带来了几头通体莹白顶角硕大的白鹿,正在山林中轻盈地穿梭奔跑。

孟长青很快换上了新剑穗,他忙看向李道玄,李道玄看出他真的很喜欢,轻笑着伸出手去,帮他整理了下肩上稍显凌乱的穗子。

孟长青道:“师父,我们回放鹿天去吧。”

“嗯。”

洞明大殿,李岳阳正带着弟子们祭拜黄祖飞剑,一群穿着青衣道袍负着长剑的弟子默背着玄武道规,黄烟缭绕中,年轻弟子们的脸庞酷似先祖当年,这山上一代又一代的少年修士啊,永志不忘。

次日,日出东方,来自东临各派的宗主掌门在玄武弟子的引路下登上了紫来峰。

九重阊阖开宫殿,宽敞的紫来大殿之中,玄武内宗弟子们穿着碧青道服负剑立在两旁,三位玄武真人端坐高位,一派庄严肃穆,巨大的紫金香炉里燃烧着砖状的沉香,众修士拱袖行礼后入席落座。孟长青站在李岳阳身旁不显眼的位置,他的视线穿过了人群,一直落在了李道玄身上。

上座的李道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往这边望了一眼,孟长青也正望着他,好像这么些年的动荡与坎坷,都在这轻飘飘的一眼中望过去了。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有那碧青色的崭新剑穗轻柔地扫着肩膀。孟长青轻轻地笑了。

黄钟雷鸣,天光自穹顶射入东临玄武山顶无数座大殿之中,举目望去,天下海晏河清,四海千山荡尽妖氛。

山脚下,白瞎子正在与吕仙朝在东临附近的城镇中闲逛,这城中大街小巷均是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在家中祭拜东临历代伏魔卫道的真人修士,门上墙上贴满了东临历代神君画像,满大街都笼罩着没燃烧干净的沉香味道,白瞎子觉得这气味有些呛人,咳嗽了两声,他问吕仙朝:“你为何又不去那道会了?”

“还能为什么?觉得没意思了呗。”吕仙朝估计觉得白瞎子这话问得没脑子,看都没看她一眼。

白瞎子觉得这祖宗的心思真的是你别猜,她见吕仙朝似乎在找些什么,又忍不住问道:“你找什么啊?”

吕仙朝没理会她,白瞎子见状也就懒得多问了,直到吕仙朝在一家酒肆外停下了脚步,白瞎子立刻嚷道:“你又喝酒啊?”

吕仙朝回头看她,似乎要说句什么,忽然之间,他的眼神变了。

白瞎子被吓了下,“喝、喝就喝吧……我也没说什么啊,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说完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吕仙朝好像不是在看自己,她回头看去,只见人群中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人,那男人正在与路边的摊贩争执着什么,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引来了许多百姓围观,那黑衣男人操着一口浓烈的蜀地口音,说话有些结巴,见吵不过那摊贩,猛地大吼了一声冲了上去。

白瞎子瞳仁中绿光一闪,同一时刻,她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一副景象,妖气席卷长街,一条通体黑鳞的巨蟒愤怒扑向了那个摊贩。

吕仙朝却只是望着那个男人的脸。

孟长青刚离开了紫来大殿,一个玄武弟子追了过来,喊了一声“孟师兄。”孟长青回头看去,发现是许长清。

许长清低声对着孟长青说了一番话,孟长青听完后看了他一眼,立刻转身离开。

孟长青下了山,有个十五六岁的邪修在山阶下等着他。到了地方,孟长青一眼就看见吕仙朝在街道旁的茶摊上坐着。他立刻走了过去,“吕仙朝?你又做什么了?”

吕仙朝还没说话,白瞎子面前那刚刚还和摊贩吵得不可开交的黑衣男人看见一个穿着玄武道服的修士过来了,他当街扑通一声就给白瞎子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嘶吼着叫道:“前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洗心革面!我重新做人!我再也不敢了!”然后他一把抱住那摊贩的腿痛哭流涕,“大哥对不起,我错了!我给您赔不是!我把钱都给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祝您福如东海情比金坚长命百岁早生贵子!”

那摊贩错愕地看着那黑衣男人,白瞎子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孟长青见状也望了一眼过去,这个角度他看不清那年轻修士的脸,只听得见那带着浓烈蜀地口音的惨烈叫声,他一眼就看穿那男人的真身是条黑色巨蟒,不由得又看了眼白瞎子。

白瞎子伸手一把从地上把那还在呜呜哭的蟒妖拽起来,让他抬头看向孟长青,一瞬间,孟长青愣在了原地,过往曾经一一从眼前闪过,他久久都回不过神来,“陶泽?”

那是一张与陶泽一模一样的脸。

吕仙朝似乎早就料到了孟长青的反应,在一旁道:“这是当年蜀地那条与陶泽互换过魂魄的黑蟒,清阳观被吴聆灭后,大家都把它给忘了,没想到这畜生竟然还活着,它的魂魄和陶泽的曾经交融过,兴许是受到了陶泽灵力的影响,短短几年间竟是化出了人形。”而且化出的人身与陶泽长得一模一样。

孟长青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再看见这张脸,那条名叫大王的蟒妖显然已经不记得孟长青了,见孟长青朝着他走过来,要不是白瞎子拎着他的衣领,他已经给孟长青跪下了,“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别杀我!别杀我!我没有害过人!”见孟长青还是在朝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终于彻底崩溃嚎啕大哭,“不要杀我啊!我已经把钱都给他了!我没有钱了!”

孟长青走到了那蟒妖的面前,低下身看着他,蟒妖还在哭,也不敢看孟长青。一旁的白瞎子见那蟒妖如此,帮他解释道:“刚刚那摊贩在一旁卖东西,喊路人都来尝尝,说是不要钱,这人听见了,就以为有人送他吃的,他给人一筐全吃完了,不给钱就想走,被人拦下了,他就觉得你说了不要钱,为什么又要钱了,觉得人家骗他,就跟人打起来了。”

白瞎子说着还怪想笑的,这蟒蛇妖明显刚刚化出人形没多久,也不太懂人情世故。他对着还在哭个不停的蟒妖说:“好了好了,别哭了!没人要杀你!”白瞎子心中叹气,蜀地蟒族好歹当年也曾敕封一方正神,好不容易又有个修炼出来的妖怪,怎么是这么个傻不拉几的。

那蟒妖哪里止得住眼泪,你说不哭了就不哭了?那我害怕不就是要哭吗?!白瞎子一松开拽着他衣领的手,他立刻一屁股坐地上了。

孟长青看了那张熟悉的脸很久,他明知道那不是陶泽,可他仍是控制不住地攥紧了袖中的手,终于他道:“你还记得我吗?当年蜀地我们俩曾经见过,我和你,还有另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修士,我们一起去了清阳观。”

蟒妖发现孟长青确实不像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慢慢地止住了哭。刚刚那个邪修逼问他是不是曾经和一个修士换过魂,他回想了半天隐约还记得一点,可面前的这个修士,他确实是一点也记不起了。毕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可他又怕自己说不记得,眼前这修士会不会一怒之下拔剑杀了自己,他不禁抖了下,忙点点头,装作自己还记得的样子。

孟长青看出来了他在装,却没有拆穿,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良久,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蟒妖今日吓得不轻,轻声叫道:“我叫王大。”

孟长青打量了他很久,终于他站起了身,也没说什么话,他看向了吕仙朝。吕仙朝正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喝茶,长街上,这场雪还在下个不停,满城白色飞花。吕仙朝看着那雪中的远山,忽然间就想起来,原来他当年曾经来过这条街。玄武举办仙剑大会,十二三岁的他与师兄弟们一起来到东临,那是他第一次来到东临,如今同样的长街同样的远山同样的热闹,而当年陪着他一起走这条街的人已经死光了。

吕仙朝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忽然觉得有点孤独,明明身处闹市,周围都是人,却依旧是挥之不去的孤独,就这么冷清清地萦绕在心头,也没有恨什么的,就是孤独。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当年那个自卑又有些孤独的少年,孤零零地跟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前面那群笑着打闹成一片的师兄弟,眼神冷漠却又不知为何没有移开视线。

吕仙朝看着那个少年从自己的眼前走了过去,眼前的一切逐渐消失,仿佛就只剩下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连那背影也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蛇族感情淡薄,白瞎子不愿意管这条黑蟒,可修炼确实不易,蜀地蟒族好不容易出这么个妖怪,她最终还是决定把他带回到天姥山去。那蟒妖一听说白瞎子要带自己走,脸上的表情僵了下,他显然不大愿意去,对此白瞎子只是看了他一眼。蟒妖眼中,一条巨大无比的通天白色巨蟒正在盯着他,他蹲在地上没有能发出声音。

吕仙朝一行人离开了东临。孟长青目送着他们离开的。

吕仙朝到底也没去砸玄武的场子,就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呗。与其和一群道貌岸然的修士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看着他们装模作样,他如今更想着回天姥山去,让人放上十天十夜的焰火,白天晚上都不停歇,再喊上一群邪修坐在山里喝酒赌钱,怎么酣畅怎么痛快怎么来,喝醉了就倒头睡他个几天几夜,做一场又一场的美梦,山中有一日哪管他地上是不是过千年!

有缘自会相见,无缘不必强求,悲欢离合总无情,人间多少事,相忘红尘中。

临近深夜,玄武山上已经静了下来。几只白鹿在林中听见人的脚步声,轻盈地跃走了。

孟长青一个人往沿着积雪的山道往玄武山上走,脑海中想着过去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柔软的剑穗轻轻扫着他的肩,他走了很久,回了放鹿天。夜晚的银杏林中没有声音,雪不知不觉间停了,月光如水,照耀着枝头晶莹剔透的冰凌,一整个林子都是银闪闪的。他的思绪莫名就停了。

孟长青走到大殿前不远处,他停住了脚步,大殿的门是敞开的,屋檐下挂着盏昏黄的灯,他盯着那盏灯看了有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