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2 / 2)

只听他言语轻缓,声音极冷,犹如冰雪:“泰山地动,应在朕身?难不成,卿等是要朕下罪己诏?”

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帝这般一说,所有的朝臣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都跟着跪了下来,不得不道:“臣惶恐。”

皇帝沉默片刻,薄唇微动,叫了一声道:“吕四象!”

礼部侍郎吕四象忙不迭的出列,恭恭敬敬的与上首的皇帝行了君臣大礼:“臣在。”

皇帝淡淡道:“既然是泰山地动,上苍是警,那你就代朕去一趟泰山,祭告上苍,以祈神贶、安人心。”礼部又称春官,祭礼之事亦在份内,所以皇帝点了吕四象过去自然也没问题。

不过吕四象心里却明白得很:皇帝怕是因为会试考题之事看他不顺眼,想着要拿他最后再废物利用一次。要有个什么差错,他这替罪羊正好就能被皇帝丢出去......只是,哪怕他心里这般清楚,面上却还是不得不恭谨应道:“臣领命。”

皇帝重又开口:“至于选秀纳妃......”他短促的冷笑了一声,笑声就像是刀片一般几乎能将人一刀刀的凌迟,“朕常闻,臣事帝后,犹子事父母——宁有为人子而言纳妾者?皇后。乃先帝所选,贤淑贞静,是宗庙社稷之内主,岂是尔等能够轻议?”

皇帝这话简直是半点也不讲理,就差没有当面给人两耳光,他的意思是:你们做臣子的不都说侍奉帝后就像是儿子侍奉父母,那怎么还有做儿子的劝父亲纳妾的?

那殿下的臣子皆是面红耳赤,一时应不得声,就连郑启昌都被皇帝这不讲理的话给堵得面红耳赤。待得下了朝,郑启昌冷着脸撇开一众同僚,揣着一肚子的火,坐车轿出了宫直往家里去。

郑婉兮本还有事想与郑启昌说,正遇着含怒而归的父亲,不由吃了一惊,连忙关切问道:“父亲怎的这般生气?”

郑启昌从宫里出来,一路上也已消了许多火。且他到底城府极深,养气功夫好,待得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他立时便调整了心绪,端着忧国忧民的模样,寻了个正经的理由:“没什么,只是泰山地动,为父我心下甚忧罢了。”

郑婉兮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了是了,她怎么就光顾着盯宫里了?虽然沈皇后是年底十一月里过世,而她自己则是明年开春入宫,但这一年里的事情可不少,其中也有不少能够被她拿来做文章的——尤其是地震这一类的天灾。

这么一想,郑婉兮越发觉得之前的自己太傻太天真,平白错失了许多良机。而泰山地震这一件事,很快便又让她想起了另一桩大事:她已错过泰山地震,这三月的大事可再不能忘了!是该想一想要如何在这上面做文章了!

郑婉兮越想越是出神,那攥着自己袖角的指腹忍不住跟着摩挲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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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才在朝上发了一趟火,随即便转回暖阁。

早便有伶俐的小太监,端了早膳上来服侍着他用。

因着早朝时间拖得太久,又添了许多烦人的事,皇帝现下其实也没多大的胃口。所以,他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早膳,顺便在心里琢磨着一件当前第一要紧的大事:皇后她估计还在生昨天装醉那事的气,现在可怎么好过去?

想了一会儿,皇帝越发觉得棘手,心里更是迁怒起昨天乱出主意的孙宗田——人家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可他身边都什么人啊,不是太监就是光棍,没几个靠谱的,事事都得他自己琢磨。这么下去,怕是下辈子都没办法过上老婆儿子热炕头的好日子了......

皇帝越想越觉得心头泛凉,忍不住便将手上端着的粥碗又给搁回了案上。薄如蝉翼的瓷碗在木案上轻轻的碰了一下,发出极清越的“砰”声。

皇帝脑中似有游丝般的灵感转瞬而过,他终于想起了个不好不坏的主意:“摆驾,朕去看看二郎......”

都说孩子是夫妻感情的润滑剂,他和皇后现下还没个孩子,只好拿弟弟凑数了。

因着晋王乃是皇帝唯一的胞弟,同父同母,长兄为父,素来爱重,皇帝这般吩咐,左右倒是立时便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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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采采早起练字,直接就练废了一大摞的宣纸,幸好边上就是香炉,她写废了就直接丢香炉里毁尸灭迹,倒也不必当心别的——反正下面伺候的那些人也都精得很,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不过,练字确实是一件能够集中注意力并且放松心情的事情。

她手里抓着笔,不知不觉间便把梦里梦见的那几句诗用毛笔默了出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如果说前面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是等人时顺口唱出来迎宾的歌,那么那句“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又是什么意思呢?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我诚然倾心恋慕,却不敢存有奢望。

难不成,原主她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正当沈采采凝神细思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通禀声——

“皇上驾到”

“晋王驾到”

沈采采慌忙间甚至都顾不得吐槽皇帝来的不合时宜,只能赶忙把自己身前的那张宣纸揉成一团给丢到香炉里去。香炉里的火光因为风和纸片的缘故跟着盛了起来,随即又渐渐的暗了下去,只有火星仍旧一闪一闪。

香炉里那沉水香也被烧得厉害,浓重干燥的香气就像是一阵的热风直接扑面而来,差点没把人呛到。

沈采采忙不迭的合上香炉的盖子,指尖都被那盖子烫得微红。不过,她还是动作极快的站起身来,故作无事的迎了上去。

当然,她心里还是忍不住骂了皇帝几句:真是臭不要脸!昨天借酒装疯的动手动脚,现在居然还有脸自己跑上门!哦,还带了个弟弟——也不怕污染了人家未成年!

沈采采满肚子的腹诽,可当着外人时却也不好崩人设,只盈盈与皇帝一礼:“见过陛下。”

皇帝上前几步,欲要伸手扶她:“不必多礼。”

然而,就在皇帝抬步上前的同时,沈采采却是顺势往后退了几步,有意无意的避开了皇帝那伸过来的手。

皇帝的手落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方才收了回来。他凤眸极沉,神色深深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有那握着晋王的手跟着紧了紧。

沈采采站在那里,只当什么也没发生。她在宫里待了这么许多天,还有皇帝这个古代逼王作为学习模范,看上去还是很有点样子的。她与皇帝点了点头,看着竟还有几分关心模样:“陛下可要用茶?”

皇帝沉默片刻,然后才跟着颔首,拉了晋王一同在上首坐下。

沈采采便转头吩咐清墨去端茶,自己则是跟着上前坐下,顺嘴去问晋王:“你今日怎么也来了?”晋王毕竟是男孩儿,现在年纪尚小,还是要听大学士讲课学习的,每日里功课也多得很,平时这个时候也多是在温书或是做功课。

晋王眨了下眼,转头就卖了亲哥:“皇兄拉我来的。”

沈采采忍不住斜了皇帝一眼。

皇帝端坐在正中,神色不动,仍旧淡漠沉静,好像什么也没听见,端凝的好似一尊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