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2 / 2)

灯下的美人被镀了一层柔光,漂亮的轮廓显得既温暖又明亮,让他满心都只剩不忍打扰。

他思来想去,干脆自己在屉里稍微翻找一下,好在没多久就成功寻出灯油,自己先添上了。

如此反复,朱说也未细数,只依稀记得添了三四回的灯油,接着便是报晓的僧人沿巷敲木鱼的响动,以及报更人的鼓声。

陆辞这才回了魂,不可思议道:“这都五更了?”

朱说点了点头。

看着这神色乖巧的少年郎的下眼睑已泛起淡淡的青色,眼白处也有不少血丝,还忍耐着打了好几个大哈欠,陆辞顿感哭笑不得:“我不慎忘了时辰,你怎不提醒我,倒一声不吭地陪我熬到了这时候?”

这会儿连早市都要开始了。

朱说不好意思地捏住自己袍袖的一小撮,撒谎道:“我看书入了神,一不小心也给忘了,实在对不住陆兄。”

“……”

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会是写出当年让他背得死去活来的岳阳楼记的范仲淹呢。

陆辞心里颇感微妙地叹了口气。

他哪里猜不出事情的真相,却不拆穿,只迅速将灯火熄了,竹帘子一拉,将人往床上一拽,干干净净的被褥也往人身上一丢:“此事怪我。赶紧抓紧时间睡罢。”

房里陷入一片漆黑,朱说连忙答应,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

然而最困的那一会儿已经被生生熬过去了,就难以再唤起睡意来。

但不睡可不行呢。

且不说得去买口新锅……今日他还得回寺庙的山洞里去,不能再给陆兄添麻烦了。

朱说惦记了一通醒来时要办的事,便紧紧地闭着眼,开始努力酝酿睡意。

然而置身全然陌生的环境,加上陆辞浅浅的呼吸声近在耳畔,隔壁房传来陆母蹑手蹑脚地起身的动静,与此同时,还有遥遥传来的店铺各自开张、开始吆喝早客的声音混杂一起……

朱说明明感觉极其困倦,却不知何故,愣是睡不着。

偏偏他也不敢乱动,生怕惊醒了紧挨着自己躺着的陆辞。

他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就是一块木头雕的,必须保持一动不动,呼吸也必须喘匀,不能叫陆辞发现他一直没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在锲而不舍的自我催眠下,终于睡过去了。

还睡得极沉。

等朱说舒舒服服地自然醒来,眼半睁不睁,只隐约感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什么时辰了?

朱说迷迷糊糊地想坐起身,手往两边稍微一撑,一个使劲儿,脑门就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冰冷的硬物上,发出‘嗡——’的一声大响。

“这什么什么什么!”

朱说被狠狠惊了一条,刚还徘徊不去的迷糊瞬间不翼而飞。

额头痛倒不怎么痛,声音却是吓人。

他慌慌张张地往前猛力一推,就把那撞到他的元凶给推开了——不是别的,正是一口锃亮又小巧的新铁锅。

朱说呆呆愣愣地盯着它看了会儿,不等他反应过来,在小院里正督促钟元写课业的陆辞,也听到自己布置的‘机关’的声响,施施然地进来了。

“朱弟睡醒了。”陆辞笑眯眯道:“快去洗漱,刚好要用膳了。”

朱说如在梦中,却还是乖乖听从指示,翻身下床,接过陆辞递过来的牙刷子和小瓷杯就要往院里走,结果刚迈出房门,一看到黄昏时特有的橘黄色天空,就如挨了当头一棒。

他心里犹存着一丝侥幸,神色恍惚道:“……这都什么时辰了?”

陆辞慢悠悠道:“离再就寝还早,但肯定来不及上山了。”

一早就被陆辞按在院子里,外头还有凶巴巴的娘亲拎着棍棒守着,被迫在假期的头一天就将课业痛苦地写了大半的钟元已然气若游丝,此刻附和道:“肯定来不及了。锅已经买好,明日再说罢。”

朱说慢慢地蹲了下来,羞愧万分地捂住了脸。

他只觉脸颊的温度就跟被这夕阳的余晖给灼烧过一般,烫得脑子也跟着发昏。

——他竟是睡过了一整个白天!

陆辞看出他心中所想,在他头顶上温柔地揉了揉,含笑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睡会儿挺好。昨夜害你陪我熬了一宿,今日见你睡梦正酣,也就没忍心叫你起来。”

朱说欲哭无泪。

陆辞冲钟元使了个眼色,钟元便撇撇子道:“你这懊恼什么?不过买口锅罢了,又不是要置办宅子,何必出动三人,那般兴师动众?你也不必觉得太劳烦陆郎,昨夜香水行门口那出你也瞧见了罢,类似的分利,可不只是肥皂团才有的,你这神通广大的陆兄可多的是进项。”

他可不是无的放矢:也不知陆郎是怎么长的脑子,天知道同样都在读书,夫子也是同一个,怎么他就那般聪明,想得出那么多能挣钱的鬼点子,收入有时候看得连他这个好兄弟都忍不住眼热。

“说起宅子,”陆辞将朱说拉起来,看着他满脸通红地去擦脸,又想起一事,轻描淡写道:“我好似还忘了告诉你吧?我同钟伯父已说好了,一同定下了城西的两处宅子,等下个月初装好了,就一起搬进去。你也该开始收拾你那些零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了吧?”

钟元满脸空白:“……啥?”

朱说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睁大了眼睛看陆辞。

陆辞不由笑道:“你刚还对我那些进项如数家珍,怎一会就忘得干干净净,我不过是买所宅子,你还好似见鬼了一样?”

其实在陆辞看来,单是为学业着想的话,当然住哪儿都比不上住学院提供的宿舍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