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复问,进行得无比和谐。
王状只挑着几样提出异议,陆辞就将其一一记下,并无半分遗漏。
在这之后,他便上报给提刑司,由上级法司移交至别州去,进行翻异别勘了。
在新的审理过程中,陆辞作为原审法官,当然是要回避的。
这就意味着,之后的事情,基本同他没有关系了。
王状心惊胆战地被带回牢中,直到数日后,被人提送出去,真正上了去其他州府的路时,还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他差点打到了知州,对方却未公报私仇,而是真让他轻易得到翻异和重审的机会了?
王状心有余悸之余,竟彻底忘了自己这几个月的牢狱之苦,而是抑制不住地对宽宏大度至此的陆知州,奇异地生出几分感恩来了……
王状不知的是,陆辞最主要的目的,根本不是对区区一只拦路虎施以极刑,而是见微知著后,要肃清汾州司法系统里的牛鬼蛇神。
就他目前收获的结果来看,是十分理想的:横行霸道的拦路虎被清扫了出去,无法再为祸乡里了;以齐京为首的一干犯事官吏也被勒停,留候处置;又提拔了林楼和崇文俊等实干派,稍微整顿了风气。
作为上任不久,真正迈出的第一步,陆辞已十分满意了。
尤其在王状这事上,他虽知汾州,统领上下事务,但司法方面的事宜,还是当慎之又慎。
他既不愿破坏了这十分接近后世的完整结构,也不愿留下任何话柄,容日后政敌攻击。
王状再可恶,也的确未害过人性命,财物上也不曾让人倾家荡产。
按相关律法量刑,是不致死的。
且其不服宣判,那刑罚便无法执行,而将自动进入复审的程序。
陆辞若在众目睽睽下,对其施以阻挠,那才是授人把柄,愚蠢之至。
不过,就其所犯之事,证据十分确凿,又没了包庇他的人,哪怕移交别处,也断无可能讨得了好。
最起码的刺配充军,是绝无可能逃得掉的,若面对的是个嫉恶如仇的,怕是比陆辞所判的刑罚还要更重几分。
且在案子彻底结绝前,王状都得继续在牢狱里度日了。
将这皮球踢到邻州去后,陆辞继续审理起曾由齐京经手、存有疑点的一些陈案来。
然而在他处理完这些陈年旧案之前,迎来了新知州的汾州,就率先迎来了‘小过年’的冬至。
不但百姓们置办新衣,祭祀先祖,备办美食,就连官衙,也是要放假的。
接踵而来的除夕、春节、元宵等节日,官衙也会放假。
陆辞算了算要被拉下的工作进度,不由有些可惜。
但凡事讲究个张弛有度,一昧忙碌,的确也不好,是该放松一下了。
陆辞尚未意识到,一贯是能懒则懒,能悠闲就悠闲的自己的想法,已经渐渐产生了变化。
——或许是身为上司,看到手底下的员工辛勤工作,心情就会自然而然地好了起来。
事实上,向来是严格遵循上班时间、几乎从不加班的陆辞,其实已晋身为众多官吏眼中的工作狂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高压工作,终于能得以喘息,不少人都为此大大地松了口气。
可算是能歇上一歇了。
陆辞的俸禄,也随着阶官的上升和领取了职事而正常发放下来,除却固定寄回密州去孝敬母亲的那一部分,剩下的供他一人花用,可谓绰绰有余。
尽管陆辞所雇佣的那几名健仆和厨子的亲眷都不在汾州,他还是大方地给人放了三天假,又发了一小笔赏钱,供其买些特产寄回家去。
至于这几天的伙食,他就预备在街上随意逛逛时,寻觅些生意不错的饭馆,给顺道解决了。
冬至这日,陆辞难得放纵,睡得颇晚才起身。
虽无下人服侍,但他早些年的清苦生活,也不是白过的,于是很快就打理好了自己,换了身便服,施施然地出门去。
他一将门推开,刚好就碰上了住在隔壁的何老和其长子何寻。
他们不料推门的是陆辞,只因听到声音,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见是陆辞时,他们面上表情瞬间就凝固了。
陆辞只随意看他们一眼,见带上了木桶,便看出他们是要去新凿的那眼井打水了,莞尔道:“何老丈,不去买些年货,倒一早打水去了?”
何老做梦也想不到,这只跟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知州大人竟能叫出自己的姓来,登时满脸都因受宠若惊而泛红,如梦游一般,结结巴巴道:“陆陆陆知州,您也去打水啊?”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狠狠扇如傻子一般说起胡话的自己几个耳光。
这问的都是什么话!
陆辞却未计较,只笑道:“多亏大勇他们,水已于昨日打好了,我这会儿只上集市去看看。何老若不出门,可有什么需要我帮着捎带的?”
“……”
乍听这话,何老脑子都是懵的。
等反应过来后,他只觉得,哪怕算上自家所有的列祖列宗,活着的时候,也绝无可能见过这般平易近人、亲和良善的知州了。
他再脸厚胆大,也不敢劳烦知州大人给自己带东西,赶紧婉拒后,拽着傻愣的长子一起,给陆辞深深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