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要真已起疑,那她一旦有了将人送走、甚至灭口的举动,无异于打草惊蛇。
可若容其顺藤摸瓜地查下去,随着赵祯对所握权柄的熟稔,迟早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她不得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心思地给那婢女养了儿子?
刘圣人虽并不十分肯定赵祯已有所察,但在长达十数日的寝食难安下,出于防患于未然的心思,还是想出了这么一招。
几天前,她忽以赵恒的早夭长子托梦为由,提出将官家异母兄弟,也就是王府一度失火、殃及宫中的八大王赵元俨之子赵允初养于宫中。
她的心思,随此已是昭然若揭的了:明摆着是要以此威胁太子,他虽为官家唯一血脉,却也不是不可被取而代之的。
这一堪称荒谬的提议,也不知为何,竟当真得了赵恒的欣然首肯。
听得赵允初被人接入宫中,由刘圣人抚养,且经了官家应允时……
赵祯的脑海中,当场就被不可置信的情绪,所震得一片空白。
首辅寇准和和次辅李迪,向来是坚定不移的太子一派,此时当然是激烈反对。
其他朝臣虽知此事极其不妥,然官家一意孤行,他们只不支持,却不愿触霉头。
寇准却没那么多顾忌,看出将要被养在宫中的赵允初以后会对赵祯造成的强大威胁后,更是暴跳如雷,差点指着赵恒的鼻子骂起来了。
若不是赵恒行事荒唐,鬼迷心窍地听信一贪权妇人之言,又怎么会任其做出威胁自身骨血的事来!
这下可好,原就有些敏感多疑的赵恒即刻捉了他这回发作时的不敬,要将他罢相。
若非赵祯奋力求情,李迪也挺身作保,寇准怕是真要被撵出京出做地方官了。
即便如此,他也被贬作三辅中的末辅,李迪被提为首辅,然而接下来叫寇准难以心平气和的是,余怒未消的官家明摆着要膈应他,故意将丁谓一举提做了次辅 ……
事发突然,好不容易保下寇准的赵祯已是身心俱疲,面对爹爹不时插手、搅乱浑水、变得人心惶惶、议论纷纷的朝廷,也很快失去了掌控。
他思来想去,唯有向心底最信任的陆辞,寄出了这么一封堪称语无伦次的求助信。
一来是事态紧急,二来是心中茫然,三是不知周边是否有爹爹和圣人的眼线……赵祯并不敢在信中多写,只设法将重点尽量勾出,就派人加急送走了。
与赵祯平时那受严谨性子影响,工整得近乎刻板的字迹相比,这封信里的文字潦草凌乱,仅凭这点,陆辞已能清晰勾勒出赵祯面临剧变,恍然不知所措的痛苦了。
陆辞将信反复读了五六遍,确定并无遗漏后,便将信投入火盆之中。
他静静目视信纸被火舌舔舐而翻卷,再由雪白至乌黑、再化灰粉后,徐徐阖上了眼,凝神静思起来。
可惜了。
他若早些知道,小太子竟在机缘巧合下,对身世产生了怀疑的话,一定会早早地制止对方在宫中调查的举动。
如今打草惊蛇,就把原本可以延后对付的刘后,一下子给推到了羽翼未丰的太子的对立面,彻底沦为被动。
尽管刘后的戒备态度,以及将赵允初接入宫中的防范举措,等同于让赵祯的怀疑得到了印证。
但可想而知的是,当心肠柔软和善的赵祯,一朝得知以孝道严厉教育自己的刘圣人,竟非生母,不仅将生母形同禁锢于殿宇中,把他瞒得死死的,还不愿让生母靠近自己半步后,定会觉天翻地覆,痛苦不堪。
陆辞叹了口气。
更棘手的是,官家这看似受了枕边风的影响,匪夷所思的纵容背后,无疑是针对表现‘太过’优异的太子产生的浓重戒备心。
说到底,赵恒仅是暂时‘放权’,而非让权啊。
太子越是雄心壮志,政绩斐然,就越显得‘操之过急’。
官家首先会想到的,恐怕不是太子所做的决策会否有利于天下黎庶,而是——
长久以往下去,天下人究竟会奉他为主,还是尊赵祯为主?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部分改自史实。
史上是发生在真宗驾崩,刘后当政后的。
原文为‘刘太后听政后,多疑猜忌,还是不放心小皇帝,总惧怕他背叛自己。为此她多留了一手,以真宗早夭长子托梦为由,将真宗异母兄弟之子允初养于宫中,一旦仁宗不如其意,可以随时取而代之。这的确对尚未亲政的仁宗构成了潜在的威胁。赵允初成人后,吕夷简深感情况不妙,担心发生变故,思前想后,他决定出面解决。在他耐心而坚决的说服下,太后只得放弃原来的打算,传旨令赵允初出宫。’(《生逢宋代:北宋士林将坛说》吕夷简部分)
赵允初就是包青天电视剧里八贤王的儿子啦。
第一百八十六章
因这封出自太子赵祯之手,自汴京遥遥赶至的密信,陆辞到底没能留在密州过年。
他在急匆匆地收拾好行囊后,就遣人去雇了肯在年二六出发的船只。
毕竟京中局势剧变,且事由敏感,若是应对不当,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的话,这对天家父子间的嫌隙恐怕要与日俱增,甚至可能演变至不可磨合的境地。
再看如今在赵祯身边颇受信任、能为其出谋划策的,主要是寇准和李迪。
李迪同刘圣人间,自上回于官家跟前的‘忠言直谏’后,便注定与她势不两立;寇准虽是才华傲人,但从来是极暴烈的脾性,加上官家还故意将其政敌提拔至恰恰压他一头的地步,自是极大地激怒了他。
未与官家针尖对麦芒,而姑且忍气吞声,就已算是莫大进步了。
而宰辅当有的燮理阴阳的气度和手段……自是不能指望寇准的。
说到底,目前的太子身边,到底还是缺了个表面圆滑,善筹谋划策,擅一击必中的隐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