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上面具可谓品种繁多。既有眼睛欲喷火的夜叉,有哭泣的羊面鬼,有狞笑的猪面鬼,有眉清目秀的女鬼,还有皱纹满面的老翁……
狄青看来看去,简直挑花了眼。
陆辞的选择就要随意多了。他随手将哭泣的羊面鬼拿起,丢给摊主两张面具的钱后,就施施然地戴了上去。
见陆辞挑的是羊面鬼,狄青一改刚刚的犹豫不决,想也不想地拿起哭泣的牛面鬼,也往面上戴。
“你别急,绳都给弄乱了。”
陆辞见他着急之下,叫原本松松垮垮的细绳都打了结,便笑着帮他解开。
索性亲自帮着他套上后,系好结了,才松开手。
明明陆辞的手指拂过他颈间耳后时,都是冰凉凉的,但狄青却好似被烫到一般,僵硬得一动都不敢动。
“好了。”
陆辞的手终于离开,狄青还没回过神来。
直到陆辞自然而然地又牵起他的手后,他才浑身一震,陡然清醒,用力将面具往脸上按了一按,好遮住两只通红的耳朵。
陆辞的心思,则都放在眼前堪称群魔乱舞的傩戏上去了。
各地傩戏大致一样,但在诸多小细节上,还是能看出不同之处的。
与前朝傩仪的肃穆正式相比,大宋的无疑要随性许多,主要为娱民为主,宗教层面的含义,则要淡去许多了。
尽管陆辞并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但耳边闹哄哄的,眼前是欢声笑语洋溢的傩仪,热闹纷呈,受这欢乐气氛感染,也不时被带着笑了起来。
狄青隔着面具,纵看不清陆辞神情,却也能轻易感受出对方的好心情,不由也跟着笑了。
这是,公祖送他的面具。
狄青想着,摩挲面具边缘的手指,就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
还有剩下的糖,他都要拿走。
陆辞不知狄青在美滋滋地琢磨着什么,领着人随人潮转悠了一圈后,见狄青只一昧老实巴交地跟在他身边,脸甚至都没面朝热闹非凡的傩戏方向,完全不似他以为的那样沉浸在这热闹的气氛中,顿时好笑:“你可是不喜欢这些敲锣打鼓,太过闹腾的场合?”
狄青一愣,使劲儿摇头:“只是不曾见过这阵仗,不敢多看。”
陆辞挑眉:“是么?”
狄青拼命点头。
他所说的,倒并非是假话——只是让他喜爱的,并非是小孩儿都爱极了的傩戏本身,而是能与公祖手牵着手出门来,二人一同闲逛这一方面。
陆辞默了一默,旋即隔着哭泣的羊面鬼面具,轻描淡写地说出了真正如恶鬼般的话来:“傩仪也不是让你白看的。就当提前同你说一声,明日我将围绕傩仪随历朝历代变迁为题,出几道诗赋策论题,你可得做好准备了。”
念书时出去春游秋游,不也得写篇游记意思意思么?
哭泣的羊面鬼优雅转身,好整以暇地看向哭泣的牛面鬼。
牛面鬼这下是真的想哭了。
“…………”
他再无半点旎思,声线平稳道:“晓得的。”
羊面鬼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带着蔫巴巴的牛面鬼接着往前走了。
狄青这下打起精神,收敛之前乱窜的小心思,正经看起傩俗在演着什么。
不然写不出来文章,叫公祖露出失望神色的话,他怕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只是当他随意乱看的视线落在某一处时,倏然停住了。
那是一对看似亲密寻常的父子——壮年男子肩上扛着个冰雕玉琢、锦衣绣帽的漂亮稚童,好似在寻找什么般,急急匆匆地拨开人群,要往外走去。
若换作旁人看到这一情景,多半只当是一家三口在人潮中走散了,才着急寻人汇合。
狄青却蹙起眉来,总觉得哪儿不对。
他一直盯着那对渐渐从人群中挤开一条道的父子,让陆辞也不免注意起那头的动静来。
陆辞只略扫了一下,就敏锐地察觉出让狄青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处,究竟出在哪儿了。
他牵紧了狄青的手,毫不迟疑地循着那对父子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狄青被扯得踉跄两下后,很快醒神,迈开大步轻松跟上,一边揭了牛面鬼的面具,一边着急道:“公祖可是也觉得那对父子可疑?”
陆辞颔首:“此人多半有同伙在外头等候,要是这会儿报官,定然是来不及的了。主要是你我并不熟悉此地路况,最好在其与之汇合前拦下。”
若是熟悉地形、他这又人多势众的话,才好考虑一网打尽一说。
然而他刚给下仆放了假,又从未来过此地,要太过贪心的话,弄得一个不好,说不准就叫歹人给一网打尽了。
狄青与陆辞具都注意到,那以肩托着孩童的男子衣衫破旧,颜色也是灰扑扑的毫不起眼,无疑很是反常。
若真是阖家出来玩乐,又岂会连身稍微像样些的衣服,都不舍得换上?
即使是贫家子,逢年过节时,也会尽可能地收拾出身精神衣服,再谈出门的。
若那孩童也是衣衫寻常,也就罢了,然而穿着打扮一瞧便价值不菲,模样亦是冰雪可爱的,一点不似底下男子的相貌平庸。
子不肖父这点姑且撇开不提,按常理而言,父母再疼爱孩子,也不至于将孩子打扮得似富家子弟般,大肆堆金砌玉,自己身上却连稍微算得上得体的新衣裳都不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