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节(1 / 2)

陆辞的唇角一如既往地噙着温柔笑意,哪怕战况很是焦灼,箭矢又即将用尽,局势好似渐转不妙,他也仍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镇定就如恐慌,历来是会传染人的,受他影响,即使明知箭矢越用越少,马上要告罄而忧心忡忡的李超,不禁也慌不起来。

他此时寻陆辞商榷的,是曹玮将军临走前,布下的那一擒贼擒王的战术。

陆辞听完,却摇头道:“并非是我信不过李军尉的本事,而是此策风险太大,也得看他们是否肯配合。”

李超箭术固然高明,但李立遵可是个惜命的——自始至终,都不曾在一射之地中露过半次面,身边更是被诸多甲胄之士围得密不透风。

要想接近李立遵,取其性命,谈何容易。

李超急道:“末将只需百余骑兵开路,定能靠近那蕃僧!”

陆辞温和道:“李军尉武勇忠悍,我深为敬佩。只是那蕃僧狡猾,向来惜命,此策仰仗一个掉以轻心,措手不及,如何能保障他就会傻愣在原地,而非扭头就跑?”

“若是叫那蕃僧逃脱,此举无异于打草惊蛇,再要接近,怕是无望了。而在未能达成目的的情况下,李军尉孤身深入敌营,下场又会如何?”

怕不是得身陷敌军重重包围,当场殉国。

李超做梦也没想到,会从素来蔑视他们这些从伍的‘泥腿子’的文官口中,听到这么熨帖的关怀来。

他心中发烫,一时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待听得陆辞最后一句,才猛然惊醒,毫不犹豫道:“末将不惧——”

陆辞无奈道:“我与李军尉并肩作战,岂能不知你一身忠肝义胆,绝非贪生怕死、惧战不前之辈?只是双方本就兵力悬殊,李军尉所领之飞鹰营,又为最为精锐的战力。李军尉一旦有了半点闪失,我方士气定将锐减,战力亦受重挫,怕是退而守城也不得了。”

除去他所点出的这两处外,他隐去不说的,还有兵营中的掌控力这点。

曹玮原知秦州时,就最为看重李超,多对其赏识,特创飞鹰一营,供其发挥所长。

后者极其感念曹玮提拔,对曹玮卸任前,特意对他下达的‘听从陆辞指示’的叮咛,也一直极为遵守,不曾有过半分违背。

要不是有在军中极有威望的李超毫无保留的支持和协调,陆辞明面上虽有调度秦州军队之权,但命令被一层层地执行下去,底下人各怀心思,可就不能保证能被施行到什么程度了。

因此,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让李超前去,形同孤注一掷地执行这一计划的。

李超听出陆辞心意坚定,加上也被劝动,于是唇嗫嚅片刻,最后选择了沉默不言。

不知何时已攀上城头来,听得后半段的狄青,却是眼前一亮。

然而自动请缨的话还未出口,就被他默默地咽了回去。

——最为挂心他安危的公祖,绝不会同意他轻身犯险的。那么一来,自己当众提出这一轻狂请求,就铁定会让公祖倍感为难。

但让他对形同送到眼前的机会视而不见,他又着实做不到。

狄青左右为难,紧紧地攥着弓身,半晌下定决心,在李超走后,走上前去,鼓起勇气,向陆辞道:“公祖,我……有一冒昧之请。”

陆辞心神还在战况激烈的战场上,听到狄青的声音,才醒过神来,意外道:“你怎那么早就醒了?”

狄青一愣,就听公祖道:“我还特意让人把凝神静气的香点多了几份,就想让你多歇一阵,着实不必太早过来。你年岁到底还小,倘若过多损耗,于身体定会百害无益。”

狄青怔怔地看向陆辞,心口软绵绵的,全是感动。

难怪他破天荒地睡那么沉,原来是公祖特意吩咐过的……

陆辞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心里不信、只不敢反驳,便叹了口气,老气横秋道:“正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别当是危言耸听,我可不会无事唬你玩。”

狄青连忙摇头:“公祖之言,青定然听从,绝无不信之理。”

陆辞睨他一眼。

相处那么久,他哪儿不知,狄青他年纪虽小,瞧着也老实,却是个心里极有主意的。

人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他若强行打发人回去歇息,怕也不好。

于是他无奈挑眉,松口道:“……今日顶多再让你待两个时辰。”

果然就让一脸凝重的狄青欢呼雀跃起来:“多谢公祖!”

陆辞失笑:“明明是让你吃苦卖命,看你这反应,倒跟占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狄青使劲儿抿着的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地上扬。

在他眼中,的确是占大便宜了。

长年以来,一直都只厚颜无耻地接受着公祖的关怀照料,未能付出一星半点,仅是尽可能地不添额外麻烦。

如今好不容易天赐良机,凭这身托公祖福学来的小本事,总算能为公祖出点力气,回报一二,他如何会不欢喜?

——在这样强烈的执念和牵挂前,哪怕是再浓十倍的安神香,都不可能会管用的。

面对来势汹汹、面目狰狞的吐蕃兵,他虽是初上沙场,却从未有分毫畏惧。

不仅是因他居高临下,身着甲胄,而是因为他时时刻刻都牢记着,自己身后有着什么。

——他的背后,是毫无防备的大宋城池,而城池之中,有他最为心爱,愿豁出性命去守护、去回报的公祖。

半步都不能退,半刻也不能辞。

见陆辞将要离开,狄青如梦初醒,想也不想地攥住陆辞一片衣袂:“公、公祖。我还有话想说。”

那攥的力气虽不大,却让陆辞有些惊讶。

他好整以暇地笑了笑,站定了,回身,饶有兴致地看向狄青:“狄弟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