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颗心七上八下,焦急等待的宋兵不同,狄青则默不作声地竖着耳朵,凝神细听唃厮啰敲击石壁时的独特节奏。
那定然是他事前与部下约好的暗号罢。
狄青心下了然。
果然,待身前石壁被人从外头开启,伴随着强烈日光照入的,便是一群欣喜若狂的吐蕃兵 。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在狼狈的一行人中,因瘦弱不堪、几无人形而尤其醒目的赞普,面上的惊喜,倏然被怒不可遏所取缔了。
——“赞普!”
狄青的吐蕃话学得只是普通,对这群情绪激动的吐蕃兵手忙脚乱地将唃厮啰接下,口中源源不绝说出的语句,都只能听个一知半解。
但他也毫不在意,甚至根本称不上着急,只一脸淡漠地持剑立于一边,凭周身凌厉气势,便让人不敢直视。
在狄青看来,把唃厮啰送到接应的赞普亲信手里,他此行的任务,就已经是彻底完成了。
毕竟若是布局漫长、善于隐忍的唃厮啰,在获得自由、跟亲信成功联系上、温逋奇还未来得及从猎场得讯回返的绝佳时机,都不能及时把握住的话,那他也算白忌惮这人了。
而且……
狄青心中猛然涌现一阵难抑的雀跃。
他这一次,可的的确确是小心到了极点,一丁点油皮都没能擦破呢。
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心思、幻想公祖口中的‘好听话’究竟是什么的狄青,在耐心地等了片刻后,才主动开口道:“赞普还有要事需做,我等便先行告退了。”
唃厮啰微一挑眉,货真价实地感到了诧异,委婉地提醒道:“你们……不过阵子再走?”
若是拼着身家性命前来营救他们的狄副使这行人,还能说是奉命而来,那不惜将所有精心安插在吐蕃里的细作都全部拔出,就为卖他这么一个天大人情,这会儿却似无欲无求只做好事般不谈条件的那位陆节度,又是在葫芦里买什么药?
唃厮啰绝不认为,与他素未谋面的陆节度,会是这么一位不求回报便伸出援手、自身还下血本的蠢人。
但这份救命之恩摆着,哪怕明知对方准有不小图谋,他也做好了投桃报李的准备。
却不想该留下来同他谈条件的这群人,却不知是真是假地要先走了。
狄青早得了公祖的亲口交代,此时一边领着人撤退,一边不假思索地答道:“陆节度曾言,同赞普这等世间难得的聪明人打交道,不当浅显刻意。”
为洗涮干净温逋奇掌政多年留下的印痕,拔除爪牙,把一个个位置上重新安插上合适人选……唃厮啰再是天纵奇才,也有很久忙去了。
而要树立威信,还有什么比率军亲征,要更来得有力而快捷的呢?
与其留下来等这场漫长的扯皮,还落下个挟恩图报的‘不雅’名声,倒不如干脆利落地撤离,让对方自去斟酌。
“赞普,他们是……”
唃厮啰玩味地望着来去如风、却救他于水火的狄青一行人的背影悠然出神,半晌才在亲信疑惑不安的唤声中回神,笑道:“是救了我性命的聪明人,大宋那边的狄青狄副使。”
——是被那位在秦州城中运筹帷幄的妙人,所派来的聪明人。
唃厮啰面上笑意更盛。
若有机会,他还真想亲眼见一见那位先是让李立遵灰飞烟灭,叫他得了一些运作人脉、栽培势力的喘息时间;后又一声不吭地定下营救他的计划,还下偌大血本,令此成行,前后共帮了他两回的那位陆辞陆节度,究竟是位怎样的妙人了。
狄青很快摸清楚方位,领着一个没少的部下换好事前备下的服饰,不慌不忙地出了一片混乱的宫殿。
而在他们顺着一无所知的人流出城时,迎面就是脸色难看、火急火燎地驱马赶回的温逋奇一行人了。
见素来傲慢的论逋急成这样,百姓们一边为被撞坏的摊子抱怨着,一边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乱子,才让人如此慌乱。
作为始作俑者的狄青一行人,当然不会再在这里多作逗留,而是趁着城门守兵们还一头雾水,没收到新命令时,凭着商队的路验出了城。
城郊两里地外,完好无损的张亢就在那得意洋洋地等着了。
他将温逋奇带出城后,刚到那猎场没多久,就靠装出来的拙劣马术偏住了一群傲慢的吐蕃精兵。
又趁着一群人秉着在他这宋人前好好炫耀一通武力的心思,他看着温逋奇那行人一入密林,就顺利来了个金蝉脱壳。
第二百八十七章
带着任务达成的喜讯,张亢与狄青虽各怀心思,却都是归心似箭,加上不必再掩饰行踪,光明正大地领着人马日夜兼程,仅用了十日,便抵达了秦州城门之下。
就在策马直奔衙署的途中,狄青的眼角余光瞥到什么,迅速勒马,直把张亢给惊了一跳。
“怎么,”张亢匆匆忙忙地也停下去势,奇怪问道:“你这是瞅着什么了?”
狄青缓缓地将目光从香水堂的招牌上挪开,一本正经道:“……忽想起家中有事,张如京使先去罢。”
多大的事啊,比得上跟上级汇报此行事宜要紧?
张亢一脸无言。
若是将那上官换作旁人,他肯定都要多劝几句,以免这位狄小郎君年少轻狂,不知礼数,得罪了达官显贵。
但既然是将其认作义弟的陆节度,二人之间亲睦得很,便不必由他操这无谓的心了。
“那好吧,你切记速去速回。”张亢勉强应道:“毕竟营救唃厮啰,是由你居主力,其中细节,我可不便替你代传。”
狄青难得地微微牵起唇角:“多谢张如京使。”
目送对他的说辞毫无怀疑的张亢一行人离去后,狄青警惕地左右一望,便一个闪身,直接进到了建有马厩的那间香水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