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读得津津有味的郭皇后被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倏然一惊,条件反射地就要把书藏到曲着腿的裙下。
当她意识到那嗓音的主人是谁时,面上那惊慌的苍白,便被羞赧的红云所取代:“官家。”
她欲起身行礼,赵祯便笑着制止了她不说,还顺势坐了下来,光明正大地接过那差点被藏起的话本,面不改色地翻了几页。
……嗯?
赵祯面上的轻松神色,渐渐凝重。
怎么都是他没读过的内容?
郭皇后不舍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极小声地心虚道:“……今日派人特意去街上买的,是刚出的新篇章,想着官家理政繁忙,不便打扰,我才准备在白日读完,夜里好让官家独享去。”
“圣人有心了。”
赵祯神态自然地将话本收入袖中,温和道:“这日头烈了些,在外念书未免害眼,还是由我先没收了去,夜里再归还圣人罢。”
郭皇后:“……”
目送带着她读到一半的话本施施然离去的官家,再看身边一圈被皇帝的温情感动得难以自已的婢女,被人光明正大地夺走‘所爱’的郭后,只剩欲哭无泪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赵祯偷揣着从皇后处抢来的话本,面上一派坦荡地在议事堂晃了一圈,不出意料地被告知关于朱说的封赏还未敲定,又皱着眉头,催促和敲打几句后,就悠悠然地回了小憩的宫室。
“都先退下吧。”
赵祯随意地躺在凉塌上,很是疲惫地以袖掩面、打了个呵欠。
呵欠还未打完,他的眼角余光便瞥到鱼贯而出的内侍们,小心翼翼地将门给掩上了。
好!
赵祯在内心欢呼出声,双目倏然迸现出激动光芒来,刚还懒洋洋躺着的身躯更是一个鲤鱼打挺,猛然坐起来了。
等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木桌边,那本被藏了一路的话本,也终于重见天日了。
要不是运气好,肯定就已错失了皇后偷藏的新刊,那恐怕就得等看书慢吞吞的郭圣人看完后,才能拿来一阅了!
赵祯一边暗自庆幸着自己的好运,一边满怀期待地翻开扉页,很是珍惜地慢慢看了起来。
——这一入神,便是整整两个时辰。
众所周知的是,一向随缘写新话本册子的那位‘柳鸳鸳’,近来不知为何尤其‘敬业’,仅是三四个月的功夫,就勤快地出了整整七本,抵得上前些年所刊相加总额的一半了。
他们表达喜悦的最直观方式,便是每当新书上市,即蜂拥去各个书铺,把雕印出的首批话本抢购一空。
再过个一两日,大街小巷尽能听到讨论新话本剧情的声音了。
连那些识字不多的,也要么请识字的街坊邻居帮忙,要么就去茶馆乐意说柳鸳鸳话本的说书人解馋去,甚至还有愣不甘心,靠那些图画连蒙带猜也要自个儿读懂的。
毕竟剧情实在曲折精彩,自那昭姓姨夫多管闲事,把那看似温婉柔弱、清丽可人的朱曦送到刚同柳娘子陷入冷战的陆三元身边后,二女明争暗斗,各自争夫的手段便层出不穷,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柳鸳鸳的文笔着实细腻了得,区区三言两语,便将登场时因‘情敌’身份而并不讨喜的朱曦写得是不逊于柳娘子的一往情深。
且因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比起较为好吃醋、性泼辣的柳娘子,她凭着那份脱俗而动人的哀婉温柔,竟也很快在读者中拥有了不少拥趸。
在大小茶馆中,常能听到为朱曦与柳娘子,究竟哪位更与陆三元匹配的话题,招人争论不休。
然而柳朱二人的硝烟还未落定,最新一期,那位可恶的昭姓姨夫就又折腾出了新的幺蛾子——他将一张姓寡妇也送过去了,就生怕自家那才高八斗的陆三元,不肯近女色!
这集一出,登时激起群愤阵阵,追刊人中的柳朱两派一下拧成鼓绳,决定一同对付那横插一手的妖艳张寡妇了。
对那日益精彩的话本牵肠挂肚的百姓却不知晓,彻底触发了柳鸳鸳惊人灵感的那位‘英雄’不是别人,而是深居宫中,被迫深藏功与名的‘昭姓姨夫’。
赵祯已深深陷入柳鸳鸳编织的精彩故事中,时而捧腹憋笑,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愤怒拍桌,痛骂那硬来安排的昭姓姨夫……
等骂完之后,意识到那‘昭姓姨夫’的真实身份,赵祯又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看完最后一行,意犹未尽地撇了撇嘴。
哎,又得等上无比漫长的好些天了。
他依依不舍地放下书后,先熟练地藏好,才自顾自地宽宏大度一回,姑且原谅了公报私仇的柳鸳鸳。
——罢了,看在柳七近来这般‘务正业’,柳娘子又可怜地在近来两三期话本中都落入争夫下风的份上,先不与他计较罢。
小皇帝刚抠抠搜搜地藏好战利品,寻思着哪天得空,把前头所有册子都重温一次时,就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声。
是哪个宫人,胆敢这般没有礼数?
赵祯蹙了蹙眉,正欲出声询问,那扇紧闭的门就在内侍们的激动劝阻声中,被身上挂了快有三四个内侍、一路‘负重前行’来的寇准给打开了,中气十足地一声吼:“陛下!”
赵祯浑身一凛,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寇相?”
该不会是皇后糊涂,为拿回话本,还专门跑去寇相那处揭发他了吧?!
寇准接下来的激动话语,则充分澄清了倒霉郭后身上的嫌疑,更证明了小皇帝的‘做贼心虚’:“秦州传来关乎吐蕃的急报,还请官家速速览阅!”
不出半个时辰,关于执掌吐蕃实权长达十数年之久,自李立遵身死后更是一家独大,权倾朝野的温逋奇,竟是毫无预兆地一下成了怒火滔天的吐蕃民众的刀下亡魂,死相极其凄惨。
在虔诚的吐蕃百姓眼里,这位平时盘剥民脂民膏,骄奢淫逸的论逋,若当真是受赞普重用的重臣,忍忍也就罢了。
谁能想到,温逋奇竟是那般胆大包天,不仅囚禁、虐待赞普,竟还要害赞普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