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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王拱辰就上书弹劾苏舜钦卖公家旧纸所得公款召妓、开席会宾客的罪名。开封府调查清楚后,发现确有其事:苏舜钦等人,身为进奏院的长官,却盗用旧纸钱喝花酒,是为监主自盗;王洙等人‘与妓杂坐’(私自召官妓是被法律禁止的,只能作为官宴,且不能私侍枕席);周延隽和周延让等人则因服丧未除就参与‘妓乐’;王益柔则做了《傲歌》,谤讪周孔(里头一句 ‘周公孔子驱为奴’)。

于是在一群人的推波助澜下,‘监主自盗’的苏舜钦等人被削职为民;王洙被去除侍讲、检讨二职,徒知濠州;周延让监宿州税;周延隽降为秘书丞……所有参加宴席的人,都遭到了斥逐。

——

对此,我的看法是虽说卖旧物供聚会饮酒一事,似成惯例,但真要追究起来,违法的确就是违法,监守自盗的性质也颇为恶劣。因此就算令人同情,也难以说王拱辰等人攻击他们的事出无由。

另外有趣的一点是,在此发了大力的王拱辰还是苏舜钦的举主,也是最先举荐苏舜钦充当馆职的人,这次严厉弹奏,其实并无私人恩怨,而纯粹是‘喷子’履行职守,不讲半点私情而已。

(《知宋:写给女儿的大宋历史》作者吴钩,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p125-133)

第三百二十一章

御史对官员发起弹劾,向来无需关白长官,放在对陆辞一直怀恨在心的韩绛身上,更是全无顾及。

翌日早朝之上,韩绛就揪住了这一点,毅然攻诘起‘陆大夫身为御史台之长,却唆使苏监进奏院卖公纸,召官妓,开宴席,会直龙图阁兼天章阁侍讲、史馆检讨王洙等宾客’的诸多罪状了。

原本偷偷在台上打哈欠的小皇帝,在听得小夫子又遭弹劾时,不由一惊,连打了一半的哈欠都给收了回去,下意识地看向了陆辞。

在韩绛一派的御史台官员慷慨陈词时,陆辞不仅好端端地站着,神色悠然又从容,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看他这反应,顿让作壁上观的文武百官感到几分微妙了。

陆辞究竟是不晓事重,还是破罐破摔,亦或是当真有恃无恐?

若换作他们,听到韩绛历数罪状时,恐怕都已经气愤地站出队列,不论是否有用,总归要自辩清白一番。

毕竟‘唆使’一词,用得很是刁钻恶毒,的确是难脱身的一个罪名——哪怕开封府真派人推查起来,在难有真凭实据,而是双方各执一词的情况下,也难有定夺。

虽包括上书的韩绛在内、都清楚典卖旧纸的真正主使定然就是苏舜钦本人,而根本不可能是自多年前迁走后,就极少涉足馆阁的陆辞指使。

可人心难测,更何况是危难当头:于身涉麻烦的苏舜钦而言,能有将脏水全泼到陆辞身上,换取自己逃过一劫的选择时,谁又能保证他还能保持本心呢?

哪怕他真有那高风亮节,将事悉数揽下,韩绛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拖陆辞下水的大好良机的。

陆辞不是没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还自以为很是隐蔽的视线。

他此时的云淡风轻,还真不是一些人揣测的佯装淡定,而当真是……没什么好怕的。

韩绛口中的所谓铁证,除了一些经不起推敲的有心人传播出去的流言、以及‘人证’外,真正能起一锤定音作用的所卖公纸,昨天已及时买回。

即便开封府在调查时,寻到人证,问出曾卖出的事实,也大可用一句‘粗心分错’来一笔带过。

一时的粗枝大叶与恶意去中饱私囊一比,所受的惩治看,可有着天壤之别。

等韩绛满是激昂地陈述完,狠狠瞪向陆辞,义愤填膺状时,陆辞才缓缓地迈步踏出。

赵祯眼里是满满的担忧,只在语气上装得公正无常:“事下开封府治前,陆大夫可有什么想说的?”

陆辞无奈笑了一笑,向官家微微一揖,风度翩翩地回答道:“下官当真不知,从何时起于韩中丞眼中,就连自掏腰包请新友故友稍作小聚,都得被扣上一顶唆使旁人监守自盗的帽子了。”

韩绛冷笑,正要开口相讥,直觉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赵祯将眉一皱,迅速打断了他:“好了。台官所言,朕尽已知晓。至于是否真有其事,还需先由开封府治推鞫,而不当过早去下定论。”

韩绛在脑海之中,本能地将权知开封府尹的那人名姓过了一遍。

——王曾。

想到是个同陆辞虽有些浅淡交情,但一直铁面无私,在朝堂上也是不偏不倚的人后,也就稍微放了心。

他清楚不宜过速的道理,在官家当着百官面没公然偏袒陆辞,而是委派了何时人选去真正调查此事后,也就偃旗息鼓,安安静静地退了回去了。

接下来,陆辞自是不会专程回头看他。而从前常好从身后数列的位置、暗中留意陆辞神态的韩绛,可就做不到这么淡定了。

只是饶是他用灼烫的目光一直盯着陆辞的脑后,也没能烧出一个窟窿来,好让他将这狡猾人的应对手法看明白。

陆辞全然未去在意韩绛的想法。

在散朝之后,他果断无视了小皇帝满脸‘我有话要说’的好奇宝宝表情,径直随队列出了大殿,又趁腿脚较慢的林内臣赶上之前,加快脚步,行至御史台。

或多或少地对韩绛捏住了陆大夫的话柄、且要在早朝上发难的消息有所了解的其他台官们,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他。

陆辞安然沐浴在他们探究的视线中,手底下却一改前几天的慢慢吞吞,雷厉风行地处理了今日份的公务后,就倏然起身。

在四周偷看者受惊的注目礼中,他微微笑着点点头,随手把桌上的私人物件摆放整齐后,也就公然提前下班了。

之所以‘早退’,倒不是什么他要表达不满的肆意妄为,而纯粹是在开封府推查期间,为作避嫌或减轻影响,他都得‘退及私第’。

直到一切水落石出,尘埃落定,才能决定要以何等面目,重新现身。

对御史台的这份职事,由始至终都谈不上半分热衷的陆辞,自是丝毫没有新官上任才数日、就被台中官员弹得灰头土脸、不得不退避回家的沮丧的。

甚至对此感到几分求之不得——该别人头痛的由别人头痛去,他只需舒舒服服在家稍作歇息,俸禄却是照发不误的。

而且柳七在经历此事后,理应也能清晰地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日后遇到类似情形,不至于那么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了。

——陆辞所猜的确不岔。

馆阁不比朝殿,在经过昨夜的欢聚后,重回阁中,做休沐前最后一日的公务的官员们,但凡是出席了昨晚宴席的,都有轻度宿醉后的萎靡。

这些残存酒意带来的倦怠,在开封府的推鞫官们贸然而至时,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最先被带走问话的,自是韩绛弹劾的‘核心’,‘听陆辞教唆、贩卖官纸买酒’的苏舜钦等进奏院主监。

柳七看得心里一个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