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节(1 / 2)

“你肯定没忘,”陆母强忍着泪,勉强扯出一抹笑,怀念道:“自打你小时起,每过年节,我都为你缝制一身新衣,看你高高兴兴地穿上,这么多年来,一回不少。”

哪怕家里最穷时,她拿着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点余钱,也咬咬牙,坚持要买一些能负担得起的衣料子,给陆辞缝上一身新衣,工整漂亮地穿出去。

世间不乏先敬罗衫再敬人者,若是穿得破破烂烂,总易招人耻笑。

如此一来,才不会让辞儿轻易被人瞧不起。

她的辞儿啊,虽是打小没了爹爹的疼爱,也得不到外家的帮助,不得不跟着她颠沛流离,流落到密州来。

却早早地懂了事,不仅生得极漂亮,还乖巧又讨喜地会朝人笑着,帮着她忙上忙下。

再到后来显现出聪明厉害的本事了,更是从来不需要她操心,还处处帮着她。

“娘亲待我多好,”陆辞轻轻抱住她,低声道:“我都记得。”

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哪怕再寒冷的冬天,她也总能偷偷接了浣衣的零活,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做,冻得十指发红生疮,也还是笑着的模样。

就为了能在应付日常花销后,再多攒点钱下来,给他做身好衣服,再买些好纸,好笔。

别人家的孩子,因父母想着长得快,穿得都是旧衣旧鞋。

只有他额外不同,总能有一身令人羡慕的漂亮新衣。

倒是她的身上,永远只是灰扑扑的那一套。

直到他岁数稍大些了,能为家里稍作开源了,她才偶尔给自己添上一身。

陆母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只眼皮不住颤抖着:“唯独今回手慢了些,没能赶上过节前给你做好,只是,只是……”

说到这,她再难抑心里满溢的痛楚。

泪水不再控制地泉涌而出,她狼狈地蜷起上身,手里紧紧攥着那衣料,哆嗦着痛哭道:“无论多晚,都还是让我做完罢!”

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不论日后如何,这都会是……她能为最心疼的独子,做的最后一身衣裳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抱着失声痛哭的娘亲,陆辞一直沉默着,只不时轻轻拍抚她骨瘦如柴的脊背,最后极轻极轻地应了声:“好。”

与其将所剩无几的时日,寄托在一缕虚无缥缈的希望上,何不干脆将每一日都过得最好,由她做想做的事去呢?

陆辞如此想着,已是释然。

他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自作聪明地以为时日还长,由着陆母与他分隔两地这么些年,只靠书信联系。

以至于面对着忽患重病,转瞬便时日无多的娘亲,只能笑着准备接受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楚。

他已是追悔莫及了,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抱憾离开呢?

他无意再做隐瞒,径直将秦御医已来过的事,一五一十地告予了母亲知晓。

陆母这时已经敛了泪,一边不好意思地用力擦拭着湿漉漉的眼角,一边抿着唇笑道:“何必再吃多药?不瞒辞儿说,那药汤实在苦得很,我是丁点也喜欢不起来的。既的确好不起来,索性就莫再折腾了我罢。”

陆辞颔首。

他又如何愿亲眼目睹,娘亲为多陪伴他一段日子,煎熬着在痛苦中度日呢?

他笑了笑,还善解人意地提议道:“好。那不如一会儿就熬一碗娘亲最好的白玉丸子汤?”

陆母眼里是久违的星光,闻言开怀笑道:“还是我儿知我!”

自这日起,除了起镇痛和滋补效用的汤药外,陆辞尽让人停了。

得知他这一决定后,钟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是被吓得不清,直奔他家来,劈头便道:“摅羽,你该不是伤心过度,直接疯魔了吧!”

“你这孩子,净说什么胡话?”

坐在长椅中,原专心做着针线活的陆母闻言,嗔怒地抬头:“好呀,你还敢上门来,我正愁找不着你算那告密的账呢!”

钟元已许久不见病得厉害的陆母这般精神了,被这么一说,下意识就看向陆辞。

陆辞笑着点点头:“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娘亲的愿望。”

陆母笑眯眯地也点了点头。

钟元怔怔地杵在原地,目光不断在陆辞和陆母身上切换着,半晌才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你们这……”

见劝不住俩人,他将到嘴边的话勉强咽了下去。

待隔了一小会儿,陆母有些困倦了,先回房小歇时,钟元就火急火燎地拽住陆辞,压低了声音,着急道:“我知道劝不住你,可你这贸然断了药的事,决计得封好消息,不然一旦传出去了,怕是得面目全非,把你架在火上烤不可!”

父母血亲倘若得病,哪怕是治无可治的绝症,按世间常情而言,那即便再穷的人家,都得倾家荡产地奋力救治,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才称得上‘孝顺’。

更何况陆辞如今身家丰厚,殷实得很,却将吊着命的药汤说断就断了,要让别人知晓,可不得是吝于钱财,肆意谋害寡母的铁证?

作为多少比较了解这位发小的钟元,自是清楚,陆辞之所以这般决定,只是一份忍下剧痛的豁达。

只是他也清楚,世人难解这份独立特行的心思,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危害,却不是闹着玩的。

陆辞见钟元急得满头大汗,反而轻轻笑了。

“钟兄所虑,我亦清楚。”陆辞拍了拍钟元的手背,沉静道:“只是,若为重世人如何看我,就枉顾娘亲所愿,令她缠绵病榻,余下时日尽是无穷苦痛,我岂非枉为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