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郭兰芝是确实可怜。
“就在前阵子,有个姓任,叫任涓儿的女子找到咱们府门上,说自己怀了咱们大少爷的孩子,然后想要进门来着。要知道,当时正是咱们大少奶奶为了娘家而伤心欲绝的时候,当时,那任涓儿又闹的厉害,咱们老爷怕大少奶奶知道了要更加伤心,就把她哄出府去,解决了此事之后,才让她回来的。”青鸾又道。
锦棠于是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任涓儿是咱们老爷处理的,据说给她找了处院子,就在慈悲庵的后面,那地方不是离三少奶奶家近么?那任涓儿的哥哥在作酒,您是认识的,你们住的又近,老爷怕您万一知道此事,要在大少奶奶面前漏出风声来,才叫奴婢给您交待一句。千万千万,此事不可露马脚。”
“为何?大哥养了外室,又还在外头有了孩子,为何就不能叫大嫂知道?老爷他是怎么想的?”锦棠颇有几分生气。
青鸾连忙劝道:“三少奶奶,咱们大少奶奶的性子本就烈,而男人么,那有一个不犯错的?大少奶奶知道了,此事必定有一场好吵,老爷命咱们把大少奶奶带到龙泉寺住了几日,正好把此事瞒下来,慢慢处理掉,咱们大少奶奶什么都不知道。再过些日子,咱们老爷把大少爷派到外地去,再叫大少奶奶跟着,仍是一对恩爱夫妻,这种事儿,能瞒就瞒,为甚要拆穿了,叫大少奶奶心里难过呢。
她便和离了,如今的家世,怎好再嫁人?孤独到老,或者二婚夫妻,可都不是良策啊。”
锦棠站了起来,道:“罢了,我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也辛苦你,快去吧。”
锦棠继续往里走着,转眼,郭兰芝的院子已经遥遥在望,陈世宁和陈佑宁两个小家伙在院门外拉弓射箭,遥遥见锦棠来了,俱高声叫着三婶婶。
锦棠笑着应了,便听陈世宁说:“婶婶,咱们的妹妹了,我们要看妹妹。”
“在你祖父院儿里,往那里看去。”锦棠笑着说。
俩孩子本来蹦蹦跳跳的,一听在祖父院子里,顿时皱起眉头。
要说他们俩,这府第之中爬树上墙,拆瓦拆梁,什么事都可以干,可就老祖父的院子是严禁入内的。要敢进去,那可是要被打死的。
才生的小妹妹怎么就能进去了呢?
想不通。
锦棠继续往里走着,遥遥见郭兰芝坐在廊庑下,搧着把扇子,正在跟身旁的婆子交待着什么。
娘家倒了,兄弟没了,于郭兰芝来说,算得上灭顶之灾了。
但是她到如今还不知道丈夫养外室,有外室子的事,虽说丈夫吊儿郎当,算不得什么好男人,但彼此间有两个孩子,而她有深信他还爱着她,便吵吵闹闹,因为有着丈夫这个依靠,她就不至于垮,依旧可以坚强的站起来,可以继续走下去。
锦棠忽而有些眼热,站在院门外,听着俩个男孩子子吵吵闹闹的声音,就那么静静的站着。
黑龙潭边的院子,外室,外室子,龙泉寺。
郭兰芝这辈子经历过的事情,事实上,上辈子罗锦棠也曾经历过啊。
她甚至可以推断得出来。
当时,陈澈比她先一步知道陈淮安养着外室,而黄爱莲,应该也是准备要找到她家去。
陈澈当是怕此事要揭出来,她和陈淮安要闹和离,遂紧急的,让人把她哄到了龙泉寺,然后关了三日。
这三日,他应该是准备与黄爱莲谈判,然后想把她和孩子都养到黑龙潭畔的院子里,再作后算的。
但是,她于寺中见到陈澈之后,猛然惊觉自己上了当,于是匆匆赶了回去。
而赶回去的时候,正好就迎面撞上了陈淮安和黄爱莲。
当站在自身的立场上,锦棠当然希望死也死个明白,只要丈夫有外室,她知道了就必须和离。
但当看着郭兰芝时,锦棠忽而就能理解公公了。
郭兰芝已经三十岁的人了,二婚之路难走,两个孩子是牵挂。陈淮阳便再是块烂泥巴,总归俩人是原配夫妻,为了孩子,也能相携到老。
二婚的夫妻可就不一定了。
她二婚过,知道二婚的难处。当时她只给陈淮安买了处墓地,林钦便气的活生生打死了吴七。
像郭兰芝这般,还生了俩儿子的,和离之后,又如何再嫁?
却原来,上辈子陈澈是为了能让儿子的婚姻不致离散,不致千疮百孔,才把她关在龙泉寺的。
锦棠为自己曾经起过的那些怀疑,由衷觉得惭愧的慌,当然了,她从上辈子,一直就肯定陈澈无论别的方面怎样,为人是够正直的。
她进了门,郭兰芝立刻就站了起来,笑着说:“哟,咱们的三少奶奶来了。”
她因尚在服孝,穿着素白面的短襦衣与长裙,头上别着只白玉寿字一笔长钗,又瘦又苍白,握过锦棠的手,两只手瘦的像鸡爪似的:“今儿你大喜的日子,大嫂不能在你面前哭,但大嫂心里难受的紧呢。”
锦棠坐下吃了口茶,安慰了她两句,便听郭兰芝又道:“不过好在你大哥如今还有些人样了,在我父亲丧后,成日的安慰我,要不是他,我简直熬不过这段日子来。
公公说让他回淮南管漕运,他也愿意了,只怕不久,我们就要搬到淮南去了。”
俩人正说着,陈淮阳走了进来。
他给陈澈打烂了屁股,如今走路一瘸一拐的,而且整个人也没了原来那种阴沉,反而木呆呆的。
见是锦棠,他笑了笑,叫了声三弟妹。
这人上辈子,可是满朝文武看好的,要继陈澈首辅之位的。
说他变好了,锦棠不能信。但陈淮阳此人,就是贼闷闷坏的性子,相貌阴柔,俊美,女气,本身并没什么城府。
他趔趄着屁股,坐到了郭兰芝方才坐的位置上,牵过郭兰芝的手摇了一摇,道:“你也是够累的,回屋歇着去,家里那么多婆子,谁不能操持事情?”
郭兰芝侧首,给锦棠挤了挤眼儿,那意思当然是想叫锦棠瞧瞧,陈淮阳有多体贴了。
郭兰芝起身,带着丫头们出去,去布置宴席了。
陈淮阳侧首望着锦棠,忽而就来了句:“淮安这辈子怕是走不了官场了,大哥我被打成这个样子,父亲就是生生断了我的官途。三弟妹,咱们父亲是要清史留名,成为一代贤相了,可我和淮安兄弟,得成他的阶下石。
注定要叫他踩着,一辈子都不能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