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1 / 2)

周围的人自己过得都紧巴巴,当然没有余力来关怀附近的山山水水。自然已经被破坏,人造的文明之光却还没有被点亮。这副不尴不尬的景象留存至今,安安静静,无人知道它过去的辉煌。

德鲁伊尤金森的失落没有玛丽昂那样明显,他只怔怔看了看周围,叹了口气,很快平静下来了。“枯荣兴衰都是自然之理。”他说,不知话语中是否有些自我安慰,“再过些年,大地的创口总会愈合。”

他们来到这里时已经是黄昏,就在这会儿功夫,夕阳的余晖便从地平线消失了。温度与光辉都消失得很快,而这个点去借宿不太方便,要想睡个安稳觉,今天别想四处探查,还是早点开始扎营为好。

一行人的马车上带了扎营所需的行头,这段旅程中此前也有一两次需要在野地过夜,他们不是第一次露营了。五个人一起动手,很快点起了篝火堆,在篝火旁边竖起帐篷。他们在火堆旁边热起干粮,此时不远处的村庄中冒起了炊烟。人间烟火距离这里太近,倒让他们的露营看上去像从家里跑出野炊。

这一天的晚餐相对沉闷,大家都不怎么有谈话的兴致。

塔砂负责守上半夜。

其他人已经钻入了各自的帐篷当中,小村落附近的夜晚十分安静,偶尔传出几声鸟叫与犬吠。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篝火将附近的地面照亮。塔砂凝视着不远处光裸的土地,筛选着脑中的信息。

幻境中见过的土地,是这个样子的吗?不太记得,可能是幻境里的橡树林遍地覆盖了绿草的缘故。塔砂总觉得能生长出一个橡树林的沃土不该变成这样贫瘠的山区,马丁口中的提林坦州,听上去像个地力常年不足的地方。

会与当时森精灵与大德鲁伊做的事情有关吗?答案是不是隐藏在幻境断掉后的部分里?

一个巨大的阴影投到塔砂身上,一下吞没了她。热气从背后传来,那东西停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塔砂换了个坐姿,拍拍大腿,巨兽便走了过来,把硕大的脑袋搁在她的双腿上。

这里距离村庄太近,森林太过稀疏,并没有大型动物可以生活。狐狸便是这一代最大的捕食者,影子大到能把塔砂吞没的野兽,除了玛丽昂化作的巨狼外,也没有别的可能。

哦,不是野兽,半家养的。

那身银白色的皮毛暖烘烘的,手指可以完全陷没进去。玛丽昂躺在地上滚了半圈,让自己的脑袋贴住塔砂的身体。塔砂摸了一会儿,狼女嘀咕着又翻滚了一下,把塔砂圈在肚子的毛里,大概怕她冷。

这里的夜晚是挺凉快,但塔砂这个身体能在火里来冰里去,既不用睡觉也不会着凉。即使如此,被巨大的毛绒毯裹着依然令人惬意,舒缓了一无所获的沮丧。

在这样的气氛中,塔砂闭了闭眼睛。

某个画面在她漆黑的视野中闪现。

还是那个情景,鸦青色的天空,漆黑的剪影,一切在能看清前消散。塔砂睁开双眼,眼前神色的天空仿佛与方才的画面重合,看上去一模一样。

不一样。

在眼前这一片天空中,并没有一轮鹅黄色的满月。

现在还没到月半,看到满月也正常。然而,这是个晴朗的天气,在他们到达终点之前,塔砂曾撩开窗帘,看到过出现在南方天空上的苍白上弦月。在太阳的光芒完全熄灭前,月亮便已经在那里了。如果傍晚都看得到月亮,夜晚为什么看不到?

塔砂仰起头,眯起眼睛,眼前这一块既无明月也无星辰的夜空上,夜色沉沉,好似一只巨大的罩子。

“玛丽昂。”塔砂说,“你看见月亮了吗?”

银狼仰起了头,她尖尖的吻部指向天幕,鼻翼开合,像在疑惑。塔砂站了起来,银狼也一骨碌爬了起来。

“把它叫出来。”塔砂说,抚过银狼的头。

把月亮叫出来。

听上去太无理取闹了,但发命令的是塔砂,听命令的是玛丽昂,她便毫不犹豫地执行,半点不觉得这命令不可理喻。狼吻直指夜空,狼嗥冲天而起。

天幕像在震动。

在那已经消失掉的人物卡中,曾有着这样的记载。

——强大的银狼被原始族群视为神灵或魔鬼。不需要日月之光也能完成变身。曾有研究这种神秘生物的德鲁伊学者这样说:“不是满月呼唤银狼,而是银狼呼唤满月。”

确实如此。

天幕在震动,不,在流动,仿佛凝固的黑色幕布重新化为墨水,鸦青色、靛青色、藏青色的细微色差在其中流动,夜空活了过来。

倘若你仰望过夜空,你便会知道,夜晚的天空也并非一块死板深沉的黑色,星光、月光还有夜幕下的城市之光让天空的各个部分呈现出微妙的色差,那种自然的奇特色彩难以描述,乃至很难分辨,但只要对比真正的夜晚,赝品的差异便在你眼中一目了然。那死气沉沉的虚假天空散开了,但新出现的天幕是真实的吗?在头顶上,就再在过去德鲁伊圣地的上空,一轮鹅黄色的满月熠熠生辉。

今天是一个月的上旬,没到月半,在夜幕降临以前,塔砂还见过那轮残缺的上弦月。

只在她看向月亮的那数秒钟之内,犬坐于脚边的银狼便消失了。对玛丽昂来说,消失的则是身边的塔砂。熟睡的半精灵梅薇斯忽然醒来,她披衣走出帐篷,看到空旷的营地之上满月高悬。辗转反侧的德鲁伊尤金森被某种预感所召唤,他起身走出帐篷,地上空空如也,天上月光明亮。

这奇特的月影之下,四个人失去了踪迹。人类向导马丁睡得很沉,就像周围村中的人一样。帝国的机械鸟安静地停留在一棵树上,它送回去的记录没有一点儿异常,没有人失踪,天空中也没有不合时宜的满月。林中的小动物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只猫头鹰拍打着翅膀,很快飞远了。

受邀请的人已经出发,不被邀请的人一无所得。

——————————

尤金森小心地握住橡木法杖。

篝火堆的火焰停住了,像被冰冻住的红花。他的目光刚从头顶圆月中离开,便蓦然看到了眼前的人。那个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荧光,让他在这片黑暗的背景中无比明亮。

那个高大的、尖耳朵的生物,正在对他微笑。

“你无须知道我的名字,正如我无须知道你的。”这明月般放光的精灵说,“朋友,你为何而来?”

这情景奇怪极了,凝固空间中的奇怪客人,尤金森几乎怀疑自己并非在失眠中离开帐篷,而是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便已经睡着。面前的精灵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恶意,还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冒昧请问,”尤金森说,“你也是一名德鲁伊吗?”

“不,我是个战士。”精灵笑道,“但我也是个森精灵。看起来无论过了多少年,有些事还是不会变。”

那是自然的气息,即使无法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幻影,自然的气息还是像森林一样亲切。森精灵与德鲁伊的友谊源远流长,顺理成章,两种自然亲和者之间有着发自同源的亲近感。

有太多问题要问,而尤金森选择先回答。

“我想看到上一个节点。”他说,“我想看到断裂的故事,就像海中长大的鳟鱼总要再回到河流里去。在我知道这里存在的时候,我就想回来,尽管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你不知道?”精灵看上去有些诧异,继而严肃起来,“那些德鲁伊记录者呢?”

“我就是德鲁伊中的记录者。”尤金森苦笑了一下,“但天灾人祸让我们颠沛流离,甚至一度和自然之心分散,德鲁伊的传承中有太多东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