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渔送了王恒之与谢晚春出门,又转头报了陈希,嘴里道:“这郡主娘娘果真是好性子,还赏了一两银子呢。”这便是小渔的小聪明了,外人赏的银子或是东西只要不是太贵重的,他一贯都是收的,只是转头便告了陈希去算是过明路。
“一两银子就把你收买了?”陈希半卧在榻上,抬起手喝了口浓浓的热茶洗酒气,神色淡淡,瞧不出半点意味。
小渔拿人手短,嘴里自是如同抹了蜜一般的甜:“我这是看在八公子面上呢,这不是难得带个家眷来看先生您?我瞧他对郡主倒是极体贴的,上车下车都扶着,很小心周道呢。”
说起爱徒王恒之,陈希面上到底还是缓了缓,带了点微微的笑意。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手里捧着热茶,忽然又常常一叹气,颇有几分复杂意味:“他是得偿所愿,心里自然是暗暗高兴的,怎会不体贴?”
说罢,陈希忽然敛了面上神色,不再多言,摆摆手挥退了一脸莫名其妙的小渔。
他独自躺在临窗的榻上,看着窗外空落落的庭院,眉宇之间竟是说不出的复杂:“这缘分两个字,真是......”真是难解啊。
******
谢晚春从翠竹观回来,先叫几个丫头把醉的半晕又被马车颠得难受的王恒之扶到榻上休息,自倒了杯热茶给他:“先喝一口,闭闭眼,我叫人去做醒酒汤。”
王恒之点点头,喝了一口热茶方觉腹中舒服了,这才拉了被子躺下休息。
谢晚春在床边看着他闭眼,独自坐在榻边出了一会儿神,有些怔怔的,也不知心底里想着什么。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大变,立刻直起身去了自己的梳妆台边,直接把整个妆匣底朝天得倒了出来。
一时间珠钗、玉簪、耳环等等都洒了一桌子,珠光宝气,琳琅满目,照得人眼前一亮。谢晚春却犹如对待砂砾一般随意的将这些东西推开,终于从里头拣出一颗水滴状的珍珠。
记得初醒来不久,她去牡丹宴,曾经见过这颗珍珠,觉得这颗珍珠实在太小了,实在与这个妆匣里的东西不太搭,于是便问了一声。
当时琼枝是怎么回答的?
琼枝当时说的是:“少奶奶不记得了吗?这是您在宫里的时候,自己从外头拿回来的。您当时还说,这是贵人所赠,万分珍贵,让我们好好收着。”
贵人所赠,万分珍贵。
谢晚春咬了咬牙,把这八个字重又念了一遍,只觉得牙关极紧,紧的她都能从嘴里尝到那一丝丝的腥甜味道来。她竭力咬了咬牙,用最后一点理智稳住自己的情绪,很快便从暗格里头拿出当初从珠光阁胡三通手里拿来的匣子以及那个被当做信物的玉扳指。
那玉扳指之前被埋在土里,埋了几年,上面的珠饰早已脱落干净,看上去又破又旧。谢晚春拿起那刚刚从妆匣里拣出来的珍珠往玉扳指装饰落下的痕迹上扣了一下,竟是丝毫不差。
谢晚春捏着扳指与珍珠的手颤了颤,不觉咬住牙,站直了身子,只是依旧忍不住想起牡丹宴回来后做的那个梦以及梦里的场景——宋天河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写下那首牡丹诗的时候,那宽大修长的手掌握着她的手,半点也不受风雨影响,依旧稳得出奇。
他手腕上带着一串半旧的沉香佛珠,大拇指上套着一个的玉扳指,扳指上镶嵌着五颗珍珠,恰似五瓣花瓣。
现在,沉香佛珠有了,玉扳指也有了,那五颗珍珠也有了一颗。
谢晚春只觉得自己好像仍旧置身于那个荒唐的无法言说的旧梦里,几乎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宋天河那样的人,究竟为什么会把这玉扳指上的珍珠赠与小堂妹。而小堂妹,她离宫出嫁几年,又是因为什么始终把这颗貌不惊人、不值钱的珍珠珍藏匣中?
谢晚春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可她的心却忽然静了下来,就像是一整颗心都浸在凉水之中。
她想起来了,宋天河死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冷得出奇的傍晚,残阳如血,透过窗棂照在窗边的案几上,好似斑斑的血痕,一点一点,永远也擦不干净。
宋天河临去前的神色极其淡定,仿佛死亡于他反倒是最好的结果,目中甚至有几分极温和的笑意:“池春,我这一生怕是再不会像爱你一样爱一个人。”他看着在他面前哭得双眼模糊的谢池春,微微眨了眨眼睛,乌黑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后悔与沉痛,“可是每每对着你,关键时候我总是会做错事,到头来总是会伤害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