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搁往时,陈萱敢这样败家,魏老太太定要骂她一顿的!那嫁妆虽是陈萱的,也不能由陈萱说了算啊!那都是以后要传给二儿子这一房子孙的!要传给她家小丫头的!结果,陈萱这败家的傻媳妇,竟然都给还回去了!就这样的大傻子,换一屋子书回来有啥用哟,就这智商,你们看得懂不?!
魏老太太想发脾气吧,想到陈萱现在可不是以往无依无靠的时候了,闻夫人在二十年前就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啦,如今这二十年后,魏老太太虽说不上来,可她有顶顶准的直觉,知道闻夫人只有更难对付的。要是她对陈萱不好,说不定闻夫人就要过来拼命。魏老太太这欺软怕硬的,因为陈萱有了靠山娘家,硬是没跟陈萱发作,然后,自己憋倒在炕起不来了。
如今见着老头子回来,一肚子火全发老头子这里了。魏老太太气,“我就是死了,你还在外头晃当哪!”
魏老太爷吓一跳,以为老婆子真病了,“怎么了这是,早上还好好儿的。”
魏老太太就把陈萱私自把嫁妆退回去的事同老头子说的,魏老太太一边儿捶炕一边儿抱怨,“你说她是不是傻啊!阿年这也是个没心眼儿的,以前看他还像个爷们儿样,现在瞅瞅,啥都听媳妇的!这没出息的货!”
“行了,这事儿我早知道,阿年都跟我说了。”魏老太爷这话一出,险些挨了魏老太太的家暴。魏老太太当晚睡觉,老两口儿,一个炕东头儿一个炕西头儿,谁也不搭理谁。
第二天,魏老太太就躺炕头儿直哼哼,硬说自己心口不舒坦。
做婆婆的倒炕上了,陈萱李氏都不能去店里了,这得在家伺候婆婆啊。夫妻多年,魏老太爷哪儿能不知老太太是在拿捏人装病,孙男弟女一大堆,又不能跟老婆子吵架,不过,魏老太爷也有法子,魏老太爷直接就坐堂屋吩咐起来,“大儿媳二儿媳都在家里伺候你们妈吧,阿银你也不要去店里了,爸妈养你们一场,可不就是这时候才看你们孝心的。阿时阿年,你俩也在家支应着。我也不去店里了,对了,让大妹去一趟王府仓胡同的宅子,把你们大姐叫回来,你们妈都病了,还种什么草莓,都刨了,不种了!还有阿时阿年,你俩,一个去同仁堂,一个去德国医院,从铺子里拿现大洋,把中医西医都请回来,给你们妈诊病!跟大夫说,咱家不怕花钱!药尽管开,咱们啥贵吃啥!啥好吃啥!”然后,魏老太爷拉着老婆子的手,情深意重的表示,“老婆子,你放心,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家守着你。”
魏老太太听老头子这一套吩咐,都不用大夫来诊一诊,她立码没事了!这,这哪儿成啊!原就损失了一大笔财物,家里人还都不去做事,这岂不是损失的更大了!魏老太太表示,“行啦行啦,昨儿没睡好,有点儿精神不济,哪儿就病了!家里一大堆的人,刘嫂子安嫂子大妹三个,哪个不能照顾我?行啦!你们赶紧去做生意!耽误啥也不能耽误生意!知道不!一个个的,忒不过日子了!”
叫老太爷一整治,魏老太太装病都没能成功。
有这么个糟心老头子,魏老太太就得庆幸,幸亏自己当初生了俩闺女啊,还是闺女贴心哪!大闺女向来跟她老人家同心同德,魏金比她娘还替她弟她侄女心疼哪。至于小闺女魏银,也很会宽解老太太,抱着小丫头逗着玩儿,还要开解她娘,“二嫂自己的东西,让二嫂自己个儿决定呗。再说,我们现在店里都不用再交租金了,这一年也省大几百块钱的租金,这还不是沾二嫂的光啊。妈,以前不认识闻婶婶的时候,咱家也没吃糠咽菜。您就想开点儿呗。您这总不高兴,小丫头都不爱找你了。”
魏老太太靠着被子卷,接过小丫头,“小丫头跟我一条心,也是在心疼东西呐。原本咱小丫头起码能得六套首饰,叫她那没算计的娘打发的,就剩两套了。”亲亲小丫头,觉着孙女财运不大好,什么时候得替孙女去庙里烧柱财神香才好。
“妈,你就别叨叨了,叫街坊四邻的听到可不好。”
“我又没往外头说去。”魏老太太同小闺女道,“得好几千大洋呐!我难道是为了我,我是为咱们小丫头,你二嫂的嫁妆,以后还不是传给咱小丫头啊。我都什么年纪了,难道还眼红媳妇的嫁妆?”魏老太太说着就忍不住叹气。
魏银跟她娘算了笔账,“二嫂光种草莓,这几年给咱家赚了多少钱啊。就这几千大洋,一两年也能赚回来,小丫头以后还能穷了不成?倒是妈你,成天唉声叹气的,这样可容易把家里的好运气叹走。”
“放屁!成天不说个吉利话!”魏老太太还挺迷信,立刻不叹气了,她跟小闺女商量,“我想着,如今生意难做,咱家刘嫂子、安嫂子还有大妹,哪里就用这许多人做活了。眼瞅过年,要不要让她们仨中的谁回去一个?也能节省开支?”
魏银想了想,摇头,“不至于。妈,生意再难做,也有生意的。现在咱家里没闲人,大嫂都每天要帮着管花边儿厂和技工学校这一摊子,二嫂跟我,一个看店一个就要去化妆品厂,大哥二哥,也都要去老铺里支应。连大姐也得每天去王府仓胡同儿那里管着草莓的事。妈,现在市面儿上东西的价钱都开始回落了,我想着,明年年景肯定比今年要好。咱们家里,大妹得做家里这一摊事,安嫂子是管着工人那里的饭食,刘嫂子跟你一起看小丫头,小丫头这还小哪,等再大些,能跑能跳了,您一人可看不牢她。就这么着吧,我看她们也都是老实能干的。”
“我这不是想为家里省钱,安嫂子刘嫂子的工钱,都是你二哥出的。你看他俩,一个比一个的不会算计着过日子,我不得给他们节省着些啊,小丫头有我一个,也看得过来。”
“那也不行,我二哥二嫂多孝顺啊,当初就是看你忙的肿了脚,二哥才把刘嫂子请来的。您这要是把人退回去,我二哥没准儿给你请俩来。到时您就威风啦,一出门儿,左右俩老妈子服侍。”魏银哄的老太太乐颠乐颠儿的,也不生二儿子的气了,还一幅即得意又嗔怪的口气,“你二哥就是这性子,说咋样就咋样,一点儿不听人的。”
“你要再这么没精打彩的,我二哥真要再给你雇人了。”
“可别可别!我又没病没灾的,弄那些人来做什么!”魏老太太说着就精神百倍的下了炕,简直是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了!生怕二儿子真的再雇老妈子家来,那岂不是又要平添一笔开支!
如此,魏老太太才算别别扭扭的彻底好了。
陈萱真是松了口气。
这些天都在忙与闻夫人的事,陈萱此方有时间同容先生喝茶。容扬自那天闻公馆的晚宴后,还是第一次与陈萱见面,见陈萱整个人多了三分豁达,便知她是无碍的。陈萱见容扬看她,不禁摸摸脸颊,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她人生中最狼狈最无措的时候,似乎总是叫容先生看到。陈萱想,亏得自己脸皮厚,不然都不好意思见容先生了。
容扬微笑,“没事就好。”
第164章 大火烧的故事
两人其实并没有谈及陈萱与闻夫人的事, 容先生并不是八卦的人,他只是对陈萱有些关心, 见陈萱无事,也就放下心来。两人先是说了些生意上的安排, 今年的生意不大好做,尤其北京,受东三省事件的影响, 物价飞涨,化妆品生意不说一落千丈, 也是大不如前, 幸而有陈女士推出的爱国款平价系列,陈萱魏银及时跟风,店里的流水一直不错。再有就是他们在东三省事件之前屯了一批化妆品的原材料, 这也就意味着, 他们的化妆品的成本其实仍是控制在一个比较合理的基准上。庆幸的是,今年有孙燕小李掌柜去了天津, 白小姐齐三去了上海,天津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上海的市场影响并不大。如此算下来, 因为有天津、上海市场的拓展, 利润比去年还有所增长。虽则增长幅度不大,可在现在的形势下, 整体生意非但没赔还有所增长, 这在北方化妆品行业已是凤毛麟角。
待聊过生意, 陈萱说起一些自己对新旧文化的感受,陈萱道,“现在总说男女平等,我也知道现在女人一样可以念书做事,就是政府里,也开始有女性职员。容先生,我觉着,以前的旧派文化,对人的要求大多是为公的。女人要求相夫教子,这不是在为自己。男人则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也不是为自己。现在的新文化,更强调个人,不再要求人为‘公’牺牲奉献。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先要做好自己。”
容扬也认可陈萱这种说话,“嗯,以前强调整体,强调国家、家族、家庭,现在更注重个人自身。”
陈萱看向容扬,容扬话音一转,“可其实在以前,女人相夫教子是因为外面没有职位可以给女人做,女人只好处于辅佐的地位。相夫教子,对应的就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人的地位,从男人这里获得。而男人齐家治国平天下,对应的还有一句话,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男人不论是经商、做官,所为者,是天下大义,还是自己的财富、名望、权势、地位呢?而权势富贵,又是极其个人的成就。再反过来说,女人相夫教子,丈夫儿子有所成就,就可以更好的供养她们,所以,她们对丈夫儿子的奉献,是不是也是为了自己的生活地位的保障?每个人的生活,衣食住行,这些又是极为个人的东西了。”
“可是按容先生这样说,新旧文化也就没什么不同了。无非就是新瓶装旧酒。”
容扬随口道,“新旧文化,说明白了就是新旧潮流的不同。我们要明白是,为什么传承千年的旧潮流,会为如今的新潮流所取代。”
“为什么?”陈萱问。
容扬反问,“你说呢?”
陈萱想了想,“以前女人是养不活自己的,现在女人出去做事,可以养活自己了。而且,我听老辈人说,以前外头都是男人做事,女人是极少的。现在大家都觉着寻常了。”
“女人天生不如男人强健,所以,女人很难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以前留给女人的工作机会就很少。即便有,也多是自己家里的商铺打理生意,而大规模的女子出外做工的事情很少。如今的不同就在于,科技的发展带来社会的变革,许多以前繁重的工作都由机器代替,机器导致生产效率的提高,生产效率的提高意味着,从此,织一匹布不是从人工搓棉线开始、上土织机,一个手脚最麻俐的织工辛辛苦苦织上一天,或者织出一尺窄幅布。现在的机器,只需要少量懂得机器运作的工人,就可以织就出以前不可想像数量的面料,而且,紧密又结实。以前人们出行,除了步行,就是骑马、坐牛车、驴车、马车,现在有了电车、汽车、火车、飞机,不论骑马还是赶各种牲口拉的大车,女性在力气上天生逊于男性。可是,在开汽车、开飞机这上面,重要已经不是力气,而是一个人心性是否聪明,是否会驾驭这种新型的出行工具。现在的社会与以前相比,以前的社会进程是骑马走路的速度,而现在则是汽车飞机的速度。科技与社会的发展带来了大量的工作机会,只靠男人,已不能满足社会的需求,而女性,天生适合细致、耐心的工作,如同以前学堂都是男老师,现在女老师的数目一直在增加。西洋医院里的护士,更是大部分都是女性。还有许多女性去学医、学习经济、语言、文学,以后,随着社会的进一步发展,这股新时代的大潮不会过去,相反,可能科技越发达,女性在职业上的优势会比男性更加明显。女性能亲手为自己的生活赚到需要的金钱,她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取财富,而不是借助父亲、丈夫、儿子的手来获得时,女人已可与男人对等而立。德国的思想家卡尔.海因里希.马克思曾在他的著作《资本论.政治经济学批判》里有这样的一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我想在我们的有生之年都不会过时。”
容扬对于陈萱,不仅仅是合伙人,他更是在许多人暗笑陈萱的理想是大学一级教授时给陈萱列出书单的人。在陈萱心里,容先生更是她精神上的引导者。
陈萱把容扬的话都记在心里,打算回家后细细琢磨,她只是有些好奇,“容先生,按理说,你是男人,可我总觉着,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你对女性更加尊重、推祟。”
“就是不按理,我也是个男人。”打趣的陈萱脸都红了,容扬没有再开玩笑,而是道,“男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许多年来,男人的优秀其实是建立在对女性时间精力的掠夺上而来。男性除了在肌肉上比女性要强,其他地方并不就比女性出众。就像魏太太,你若是在家相夫教子,最终能成就的只是魏先生。而你主动学习,走出那四方院儿,你就比魏先生差吗?你以后,会比魏先生更有作为。”
“这怎么可能,阿年哥可比我聪明多了。”
容扬并未多说,只是道,“我的眼光,从未出错。”夸的陈萱都害羞了。
容扬非但请陈萱喝茶,还请陈萱一并用了午饭。容扬向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陈萱很大方的吃了两碗饭才告辞。陈萱下午去了孙家看望孙太太,孙燕去了天津,孙家弟妹都小,孙太太受雇于陈萱魏银的店里做裁缝,陈萱魏银都会时不时过去看看,给孙燕寄信时会同孙燕说一说她家里的状况。就是前些日子物价飞涨,陈萱还让人给孙家送了许多米面,担心他们母子女生活窘迫。
李掌柜太太因为很愿意孙家这门亲事,虽则大儿子去了天津,自己也会过去,知道这事后都说陈萱魏银仁义。
转眼又是临近年关,报纸上倒是又有一则消息令舆论议论纷纷,那就是先前寓居天津静园的前皇帝溥仪跑去了东三省重新做皇帝了,这事倒是与寻常百姓无关,陈萱也就是在报纸上扫一眼,便开始着手准备年前店里的活动,以及化妆品厂年前的备货了。
就是魏金,年前这段时间是水果生意最好的时间,不过,魏家这草莓就没有不好卖过。哪怕今夏市面儿上也有一两家卖草莓的,不论是草莓大小还是口感都不及魏家种的这个。更不必提冬天,更是仅魏家一家。
陈萱还跟魏金商量着,打算明年种些室内的花卉,用陈萱魏金的看法儿,那些没用的花啊朵儿啥的,冬天也贵的很。之后就是年货的准备了,这年货向来是化妆品厂、化妆品店、花边儿厂还有老铺一起采买的,连带家里过年的吃食,一气儿就都齐全了。临年王二舅过来了一趟,一则看望三舅爷,二则就是也一并带着家里出来近些女工们回家过年。
除此这些生意上的事,家里的事,陈萱还有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与初二生一起做一做年终考试的试卷,到时还要托人家老师给评判分数。陈萱这一年,怀孕生女认亲妈,连带着这飘摇世道的生意场上的艰难,千头万绪的事,硬是没耽误念书。待成绩出来,陈萱特别得意,一向不咋样的物理也考了九十分往上。陈萱同阿年哥说,“我得给为我补习物理的老师也准备一份年礼,这补习一下是见效果,大洋没白花!”
因为考的好,陈萱心情很不错,在给容扬和闻夫人准备过年礼物并写信的时候,还特意提到这事,很谦虚的显摆了一回,表示,补习果然是有用处滴~